他聲音很低,近似自語。


    院裏卻傳來聲音:“津川,你是不是叫我啦?”


    仿佛他們有心靈感應。


    .


    陳子輕本想把占雨送出村子,他停下來說:“津川好像叫我了,我去看看,你在這等我一下。”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占雨說,“我朋友在村外的路上等我。”


    陳子輕聞言:“那好吧,注意安全。”


    占雨上下大量他幾秒:“初七我來找你要答案。”


    陳子輕揮揮手,掉頭就去小屋:“津川,你叫我……”


    梁津川背對他:“準備再婚了是嗎。”


    陳子輕一怔,關於占雨會跟梁津川說這個事,他有預料。主線任務的時限是今年夏至,他算計著,在那之後就剩下四個標注任務,以及沒觸發的支線任務二。


    占雨家境好,她說她哥是開連鎖酒店的,這是個可以用的機會。


    備用。


    陳子輕走到桌邊。


    “不是說將來有了想要結婚的人,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人介紹給我?”梁津川將手放在桌下,“什麽時候走流程。”


    陳子輕撅著屁股趴在桌上,扭著脖子瞅他:“津川,你是不是怕我再婚了就不照顧你了啊?”


    梁津川冷笑:“我做夢都想的事,我怕什麽。”


    陳子輕抿抿嘴:“真的嗎?”


    他一眼不眨:“真的嗎,津川,你做夢都想我再婚,離你遠遠的啊?”


    梁津川桌下的手麻木地扣動,他冷漠到了極點:“我哥死了,你們的婚姻關係自動失效,你沒義務照顧我這個殘廢,走吧,過了十五就走。”


    陳子輕發現自動筆被分屍了,他欲要去夠彈簧,聽到這句,一下呆住:“你趕我走啊?”


    他眉毛揪起來,用氣聲說:“你別趕我走。”我還有個任務跟你有關,我要你在我麵前哭,求我放過你呢。


    “我是你的褪,我走了,你就沒腿了。”


    梁津川牙關咬緊,敵人的糖衣炮彈多猛,不把他炸個血肉模糊死無全屍不罷休。


    “少拿這套來麻痹我。”少年近似低吼,神態一閃而過猙獰,“我讓你做我的腿了嗎,你能做我的腿嗎。”


    他扯住趴在桌上的人棉衣領子:“你怎麽做我的腿?”


    陳子輕被三個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梁津川鬆開指間的布料:“去吧,嫁給有錢人,住樓房,開汽車。”


    陳子輕的眼皮跳了跳,年三十晚上梁錚開的槍,子彈頭這會才掉下來。


    他垂頭把被扯亂的領口理好:“還有長得帥這個條件呢。”這不是任務點,是他本人的審美要求。


    “不帥的,我是不會嫁的,衛生所每天都有人來買藥,我對占同學的哥哥沒有印象,說明那人長得不帥。”陳子輕說,“反正一定是不能讓我驚豔,留下深刻記憶的帥。”


    梁津川若有似無地扯唇,霧一樣,情緒這麽快就穩下來了。


    “不是要考慮?”他嗬笑。


    陳子輕歎氣:“啊呀,我是想著初七再見的時候就是二次見麵了,到時留個聯係方式,多個朋友多條路。”


    梁津川一言不發,不知聽沒聽進去,聽沒聽懂。


    “自動筆怎麽分屍了。”陳子輕找到筆的幾個零件組裝起來,他在梁津川的草稿紙上畫了畫,開心地說,“還能用。”


    梁津川奪走自動筆,不留情地下達逐客令:“我要寫作業了,你出去。”


    陳子輕瞟他無暇的側臉:“過年還寫作業啊,這麽努力。”


    梁津川轉轉筆,低頭解數學題,不努力怎麽行。


    .


    陳子輕要走親戚,他沒帶行動不方便的梁津川,他自己走,一天跑一片,離不遠的都跑了。


    跑完梁家這邊的親戚,就是原主家那邊的親戚。


    原主的五個姐姐都嫁人了,陳子輕早上在大姐家吃,中午在二姐家吃,晚上在三姐家吃,四姐五姐家就吃不上了。


    陳子輕懶得為了兩頓飯再跑一趟,他也煩走親戚,隻是征兆沒梁雲那麽重。


    到了初九,陳子輕走完最後一波要走的親戚,帶著一具被世俗禮節掏空的身體迴村。


    大伯家在村口,是全村的第一家。陳子輕老遠就看見他家大火衝天。


    好多人去塘邊拎水澆火。


    陳子輕快步跑過去,逮著一個提水的大漢問:“人呢,在裏麵嗎?”


    那大漢喘著氣說:“梁錚在上廟村做活,他爹媽都在裏麵,一個沒出來,幸好他兩個哥哥去丈母娘家了,不然就還有小孩……”


    陳子輕看著被火舌吞噬的土房,如果我把梁錚的爹媽救出來,他會不會感激我,消一點怨氣?


    大火無情,陳子輕沒有時間多想,他拿過一桶水澆在自己身上,隻身闖進了火海。


    “南星,你跑進去幹什麽!南星!你個死小孩,你孬了啊”


    二嬸的叫喊衝破天際,整個村子都能聽得見。


    梁津川在按捏自己的大腿肌肉,他聽到叫聲,手上動作滯住。


    下一刻就轉著輪椅出去。


    “哥,嫂子進大伯家了。”梁雲跑過來說。


    梁津川麵上沒有波瀾,心髒卻像被一隻大手死死擰了一下。他轉輪椅,沒轉動。


    梁雲抓著推手:“火太大了,我們離遠點。”


    “大家都在救火,等火小了我們再……”梁雲話沒說完,冰冷的輪椅推手就從她手中脫離。


    “哥,你現在不能去啊,那邊都是煙,哥!”梁雲追上去。


    都在救火,沒人關注一個殘廢。


    梁津川轉著輪椅靠近,滔天的火焰在他瞳孔裏肆虐燃燒,他沒表情地看著火,兩隻手放在扶手上麵,指骨僵硬森白。


    不知過了多久,幾分鍾還是幾個世紀,


    “是南星……”


    “出來了出來了,活著的,都沒事,快往這邊澆水”


    陳子輕花掉不少積分全須全尾地走出大火,他背著大伯,拎著大媽,臉烏漆抹黑。


    冷不防地看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陳子輕雙眼瞪大,他把大伯大媽丟給別人,咳嗽著跑過去衝梁津川發小脾氣:“你離火這麽近幹什麽!”


    梁津川忽然抬手捂住眼睛。


    陳子輕緊張地說:“津川,你的眼睛被煙熏疼了……”


    梁津川毫無預兆地拿開手,一雙赤紅的眼暴露了出來。


    他就這麽冷冷地盯著說好要照顧他,要做他的腿,要讓他多笑,讓他越來越好,卻又一聲招唿不打就亂來的人,


    眼淚一顆一顆地,從盛滿陰戾和怨恨的眼眶裏掉落。


    第163章 寡夫門前是非多


    陳子輕背後是一座在大火中毫無招架之力的土房,身前是個眉目如畫的輪椅少年。


    少年盯著他,


    靜默又喧鬧地哭著。


    陳子輕臉很髒,腦子很亂,他對上少年腥紅潮濕不斷流淚的眼,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他屈膝就要彎腰,冷不丁地滯住了。


    主線任務剛出來時,陳子輕以為下廟村的總怨氣值裏,梁津川占大頭,他跑迴去查看卻發現,事情發展不是自己預料的那樣。


    陳子輕推斷梁津川的怨氣被隱藏了,需要激發關鍵詞。


    半年都沒能觸發激活。


    去年年底,陳子輕直截了當地問梁津川心裏有沒有怨氣,怨不怨他這個嫂子曾經帶來的傷害。


    梁津川說,有期待才有怨,有得到再失去才有怨。


    他對我,沒有。


    此時此刻,迷霧散去。


    真相浮出水麵,來得猝不及防。


    陳子輕維持著準備半蹲的姿勢,睜大的眼裏,梁津川頭頂的色塊猶如一個電視屏幕大小。


    黑色像有實體一樣,就是光都照不進去的色度。


    怨氣有實感,太陰冷了。


    以陳子輕接觸主線任務以來得到的經驗判斷,梁津川滋生的怨氣有幾千。


    陳子輕腿一軟,整個人蹲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仰望俯視過來的少年,撞進那道裹挾著清晰濃鬱怨意的目光。


    梁津川大概是生來就有情感缺失,少了“怨”這一情緒。


    這一刻,他有了怨,是因為他有了期待。


    是我給他期待,讓他以為我要死在這場大火裏從而兌現不了之前的多個承諾,他因此怨我恨我。


    我給他“怨”,補全他的缺陷,讓他得以完整。


    就像是我在他荒蕪貧瘠一片死氣的星球種下了一棵小草。


    我給他的星球帶來生機,帶來生命的力量。


    他因為我而活。


    陳子輕被自己的這種想法給震到了,他伸手去碰梁津川的褲腿,碰了個空,手指抓住那塊布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任務又失敗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西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西特並收藏任務又失敗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