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很快就送出包間,不知流進了多少隻耳朵裏。


    .


    一場會友局吃到九點多才結束,一行人各自散去。


    季家幾輛車行駛在返迴的路上,陳子輕跟季常林一個車,都坐在後座。


    陳子輕聞著季常林身上的氣味,他能從煙酒的渾濁中揪出生命力腐爛的死氣。


    季家從人到狗都要看八字,真不知道季常林為了謀財還是運勢搞了什麽風水局,一但遭到人為破壞就沒法化解,命都要沒了。


    季常林自己命沒了是咎由自取,季家其他人和狗呢,無妄之災。


    陳子輕心想,還有他呢,他住進去快十天,身體已經出現了沉重,沒什麽力氣,脾胃不好的預兆,以及他昨天差點就被騙錢泄財。


    車突然停了下來。


    陳子輕的思緒中斷,他看見季常林下車,不明所以地轉了轉眼珠,也下了車。


    季常林從保鏢手中拿過煙盒跟打火機:“周道士,給我點根煙。”


    陳子輕不知道季常林抽什麽風,明明保鏢就在旁邊。他拿過季常林的打火機,蹭地打出火。


    季常林一個眼神投來,示意他將打火機舉高點。


    陳子輕把打火機往上舉了舉。


    季常林低頭,煙卷撩過橘紅火苗,呲地燃燒出青煙,他銜著煙蒂眺望遠處:“又要下雨了。”


    陳子輕剛聽季常林說完,臉上就落了水滴,他伸手擦了又有,擦了又有,來氣了,幹脆不擦了。


    季常林沒錯過他的任性行為,吸口煙道:“你去後麵,坐我兒子那輛車。”


    陳子輕走了幾步,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驟然撞上他的直覺,他快速迴頭走向季常林:“季董,好像有……”


    腳下沒走穩,一個踉蹌栽向了季常林。


    也就在這時,子彈劃破夏夜潮潤的虛空,猛地打進陳子輕的後心。


    這一幕像電影裏劇情進入小高潮的慢鏡頭,所有細節都放慢多倍,無論是陳子輕放大的瞳孔,還是季常林煙頭顫動的火星。


    場麵成了陳子輕給季常林擋槍子,他昏迷前想的是,怎麽又被他趕上槍戰了啊。


    季常林被保鏢們護起來,他抓住倒在他懷裏的道士交給一個保鏢,忽而抬手摸上道士後背,摸到一手血跡。


    槍火交鋒了一陣,季易燃持槍迴來,他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從他父親手裏搶走那個人。


    給槍上膛隻需一秒,一擊斃命也隻需一秒。


    可他沒有那麽做。


    衝動隻會讓他前功盡棄。


    所以他停在合適的距離,以合適的口吻和態度說:“爸,周道士中槍了,位置,不太安全。”


    季常林溫文爾雅地吐了個煙圈:“把人救活。”


    下一刻,煙從他指間掉落,他後退著靠在車門邊,彎腰掏出帕子攏住口鼻。


    鮮血浸透帕子,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


    季常林連吐兩大口血,他被手下的人扶進車裏,車在路上急速行駛,一路奔迴季家。


    醫學隻能救治被風水侵害的人表麵傷口,內裏還要迴歸到風水這上麵。


    季常林蘇醒已經是一天以後,他人躺在家裏的臥室,床不遠處的地上點著一圈紅燭,中間是個圖案。


    不知道是他兒子從哪找的人擺的。


    季常林閉上眼睛,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陰影,渾身疲憊不堪。


    季易燃敲門進來,放下一杯水說:“爸,你想吃點什麽?”


    季常林問:“人呢?”


    “周大師嗎?”季易燃說,“死了。”


    季常林睜眼:“死了?”


    季易燃一五一十地交代,當時他吩咐保鏢送周大師去醫院。


    車在半路被追擊發生了爆炸。


    季易燃說完以後,臥室裏寂靜無聲。


    “那群勢力,不知道怎麽,以為周大師是你的,第二條命。”季易燃沉聲。


    季常林沉默了。


    當初他靠邪風水局的庇護在兄弟相殘那場奪權中勝出,已經沒了迴頭路,隻能往前走。


    邪風水局是用邪靈驅使布陣念咒,這些年來季家風水一層疊一層,風水眼被迫,氣場全部錯亂。


    不能破解,隻能再疊一層補救。


    而那道士的八字就像是老天爺送他的禮物,剛好就能啟用一個五行方邪陣,從而覆蓋掉原來的陣法。


    說白了,他可以把一切反噬都過給道士。


    這兩天已經在試驗了。


    道士撲向他的那一瞬,他覺得,計劃實施起來可以不用那麽快,慢點來,順便找找看有沒有另外的辦法。


    結果,道士不但沒助他新生,還死了。


    沒起到半點作用。


    “爸,你昨晚帶大師去聚餐,是不是用他,引蛇出洞?”季易燃說,“效果很好,引出來的那批蛇裏有季家人,我順藤摸瓜,該扯的,都扯出來處理掉了。”


    接著又道:“大師也算是,死得有價值,他沒有妻兒,我昨晚把他的屍體交給手下,早就在殯儀館燒了,墓園那邊……”


    “出去。”季常林閉眼。


    .


    季常林的身子骨日漸虛弱,各種會議都是視頻形式召開,他不怎麽聽,手捏著棋子丟在棋盤上麵,撚起白棋把玩。


    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天開完董事會,季易燃切掉畫麵說:“爸,我按你的線索找到了最初那個風水師的後代,他也從事風水業,我的人很快就能把他帶迴來。”


    季常林將手中白棋按在棋盤一處位置:“我死了,你能撐得起季家?”


    季易燃簡明扼要:“能。”


    季常林淡笑一聲:“你倒是自信。”


    季易燃道:“我隻是,希望爸安心,了無牽掛。”


    季常林支著頭看棋盤上的棋局走向:“還沒到你給我送終的時候,這話大可以不必說,你沒有競爭對手,整個季家隻能是你的。”


    季易燃言辭直白:“沾了爸的光。”


    季常林:“……”


    性格沒那麽悶了。


    季常林一手白棋一手黑棋,一來一迴地下著:“談戀愛了?”


    季易燃搖頭。


    “以後你談戀愛我不管,但你想把人帶進季家,要看八字。”季常林與其說是自己跟自己下棋,不如說是複製一盤棋局,是最近才下過的一局。


    二十多年前季家產業遭逢大難,麵臨破產危機,季常林在風水邪陣的基礎上借了陰運,家族八字合適的族人都被捆綁進去,他們要替他償還,包括他親生兒子。


    那邪術造福了整個家族,如今禍及整個家族。


    風水陣脈絡出了亂子,所有人的精氣神跟氣血都會被吸走,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什麽作孽,什麽罪孽深重,那是留給後人評價的,他身為背負榮辱興亡的季家家主,能做的就是把季氏推上一個又一個高處。


    他不認為自己是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發揮到了極致。


    季常林問兒子:“最近有沒有出現不適?”


    季易燃漠視地麵:“沒有。”


    季常林說:“真沒有?”


    季易燃抿唇:“做噩夢,算不算?”


    “算。”季常林沉吟,“那還是有影響。”


    “你爸我必須終老,你看著辦。”季常林聊家常的口吻,他死了,那些牽扯進風水盤裏的季家族人都不得安生。他們會日夜受陰煞折磨,他的兒子也是其中之一。


    季易燃的麵部線條收緊,愈發冷厲:“等風水師的後代到了,會有辦法破局。”


    “但願。”季常林擺下最後一顆棋子,是白棋,這局白棋的那方贏了。


    他索然無味地撥亂棋盤:“在其位謀其職,你既然做了代理董事長,那就盡快將你的判斷力和管理能力提到這個位置,你的專業一定是你的助力,能讓你錦上添花。”


    季易燃應聲。


    .


    季家遭襲擊這事沒發酵,商圈少有人知。


    孟父托人打聽到了點消息,他把大兒子叫去書房談了快兩小時話,再三感慨走錯一步就會跌落懸崖。


    那次參與進來的家族和企業,無一幸免。


    孟一暫時還體會不到那種驚心動魄的成敗在此一舉,他隻是覺得他老子太把他發小當迴事了。


    季易燃哪裏像是心狠手辣的作風,他頂多就是雷厲風行,果斷,不拖拉,不講情麵,比較公事公辦。


    孟一先不考慮怎麽在他老子麵前改變他發小的形象,他進房間給另一個發小打電話:“阿簾,照片不用拍了,那道士死了。”


    遲簾在加班,他為了攬個活賣力表現直接睡在了公司,接到孟一這通電話,他差點心梗。


    “你說什麽?”


    孟一把掌握的情報透露給遲簾:“季常林用道士引出藏在暗處的一波魚蝦,好給老季清路。”


    遲簾被心悸的不適纏住四肢:“你不是說季常林很寶貝他?”


    孟一說:“季常林不管怎麽都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兒女情長算得了什麽,更何況那也談不上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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