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手指戳上他的後背,他把手伸到後麵捉住,聽見少年尾音上揚帶著小鉤子問他:“師傅,你說是不是啊?”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是義莊當家的。”


    陳子輕:“……”


    邢剪警告道:“別玩師傅影子,不然晚上尿床。”


    陳子輕立刻就不玩了,他對尿床有心理陰影,有次被邢剪給弄的,差點就尿上去了。


    .


    義莊有個菜地,翠兒種的甜瓜結了不少,放在井裏冰個半日,切開吃,汁多還冰。


    翠兒大仇沒報前不會離開鄉裏,她就在曹秀才那邊住著,白天來義莊燒燒飯打掃打掃衛生,彌補昔日給義莊師徒帶來的危險和傷害。


    尤其是傷得最重的管瓊。


    翠兒把切好的甜瓜遞給她:“管姐姐,這是瓜上最甜的部分,你快吃。”


    管瓊接過去吃了一口:“我師傅和小師弟迴來了。”


    翠兒已經對她的好聽力見怪不怪,忙說道:“那我再多切一個瓜。”


    “我來吧。”管瓊去井邊撈瓜,翠兒幫忙打下手。


    陳子輕進義莊的時候,甜瓜都切好了,他一口氣吃了好幾塊才緩下那股燥熱。


    左邊有了一陣陣的涼風,他看了看手拿蒲扇給他扇風的邢剪,視線無意識地跟隨邢剪喉結上的汗珠,在它掉進衣襟前用瓜皮攔截。


    瓜皮的冰涼讓邢剪嘶了一聲,拍開小徒弟的手:“老實點!”


    陳子輕不管他了,自個繼續吃瓜。


    邢剪豪放地伸直雙腿靠在竹椅裏,他的體型和竹椅不匹配,顯得竹椅可憐兮兮,隨時都能散架,隻要他一動,竹椅就吱呀吱呀響。


    良心發現的小徒弟突然問:“師傅,你吃冰瓜嗎?”


    邢剪麵無表情:“我不吃,我熱死。”


    陳子輕說:“噢,好吧。”


    邢剪要生氣,一小塊瓜肉就被懟到他唇邊,他張口吃掉,狀似嫌棄:“你咬下來的?”


    陳子輕當場示範,他用牙咬一塊下來,用手拿著遞過去。


    邢剪紅著耳根去吃。


    門外屋簷下,管瓊把瓜皮丟到院子裏,一群母雞蜂擁而上。


    翠兒要進屋,被管瓊阻止道:“我們去菜地鋤鋤草。”


    “行,我去拿鋤頭。”


    翠兒跟管瓊去了菜地,義莊就剩師傅跟小徒弟了,他們把瓜吃掉,一個給另一個給他扇風,讓他不那麽熱。


    時光安寧的這晚,二徒弟一夜未歸,次日清早才迴來。


    魏之恕神態異常,衣發淩亂,他軟著腿,撲通一下就跪在邢剪麵前,坦白道:“師傅,我殺人了。”


    陳子輕在剪紙錢,聞言手裏的剪刀掉了下去,被邢剪及時接住放在一邊,並把他沒剪好的紙錢收了,話是問的二徒弟:“怎麽迴事?”


    魏之恕慘淡的麵色輕微扭曲,前段時間他終於利用薑明禮的錢權治好了隱疾,誰也沒透露,薑明禮不知怎麽發現了這件事,昨日薑家小姐大婚,薑明禮在庭院擺了酒宴。


    不是原來那個庭院,是新的,而且薑明禮的人也從原來的三十二個擴展到了三十四個,院子裏都坐滿了。


    魏之恕的座位被薑明禮安置在身邊,和那些卑賤的男寵不同。他心不在焉一時大意,被薑明禮下了藥,今早醒來四周盡是汙穢,混亂至極。


    薑明禮放躺在髒汙裏,放蕩迷離地笑著攀上來:“魏兄,我知你我是一路人,卻不知你能如此威猛,當真是讓我比做神仙還……”


    魏之恕生平最恨被人算計,他怒火中燒憤恨到了極點,失控之下掐著薑明禮的脖子把人甩開。


    薑明禮的頭剛好磕到床欄雕角,他沒了聲息,頭後有大量鮮血湧了出來。


    聽完魏之恕的省略式講述,陳子輕有種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覺,看吧,他就說薑明禮想抓魏之恕養的雞吃。


    現在真被吃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之恕玩不過薑明禮,著了他的道,薑明禮能成功也不奇怪,惦記久了,自然就計劃周全了,魏之恕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就那薑明禮,還想打邢剪的主意呢。


    陳子輕同情地望著魏之恕,你看你,交友不慎啊。


    魏之恕在薑明禮那被惡心到了沒哭,殺了人沒哭,頂著小師弟的目光,他眼一紅,喉嚨裏就哽上了。


    邢剪瞪著哽咽的二徒弟:“你探他鼻息了?”


    魏之恕搖頭。


    邢剪沉吟片刻,快速係上敞開的布袍:“帶師傅去。”


    魏之恕抓住師傅的褲腿試圖阻攔,他表情憎惡眼眶赤紅,語無倫次道:“肯定是死了的,師傅,我們快逃吧,我去叫上大師姐,我們馬上走,再晚點薑家就帶人來了。”


    邢剪踢腦子混亂的二徒弟:“死了就報官交代清楚,沒死就給他找郎中。”


    “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像什麽樣!”


    第96章 春江花月夜


    魏之恕還跪在地上,陳子輕去拉他,被邢剪一把拽到一邊。


    “你拉什麽拉,少慣著你二師兄,他二十一歲,不是一歲!”邢剪一掌扇在二徒弟的後背上麵,“自己起來!”


    魏之恕被扇得背骨發疼,師傅的手勁是真大,他齜牙咧嘴地悶哼著站起來,頭低垂著。


    “把褲腰帶理好。”邢剪從錢箱裏取了幾錠銀子帶在身上,大步走出屋子。


    魏之恕理著褲腰帶跟在後麵。


    夥房的管瓊出來詢問:“二師弟,發生了何事?”


    魏之恕麵露難堪,管瓊便不問了,她道:“師傅,你們迴來吃早飯?”


    “不迴來吃,你不用等我們。”邢剪走得快,周身氣息既沉又躁,院裏的母雞們感應到不尋常,通通四散著飛跑,一根雞毛飛到他鼻梁上,他抬手抹掉,彎腰穿過牆洞,側迴頭瞪小徒弟,“你不在屋裏剪紙錢,跟著幹什麽?”


    陳子輕說:“我想去看看。”


    “看什麽,還不夠亂的?”邢剪兇巴巴的,小徒弟嘴角往下一撇,他就投降,生硬地轉變態度,“那就跟著!”


    陳子輕走慢點等最後的魏之恕,悄聲問:“二師兄,你的袖子怎麽濕了一大塊?”


    魏之恕的麵色先是一白,接著是人的猙獰,袖子為什麽濕了,是他迴來的路上在水邊搓的,那為什麽要搓……


    沾到排泄物了。


    醒來時倉皇穿衣物沒看見那處髒汙,剛跑走那會兒也沒注意到,半路聞著氣味發現的。


    魏之恕手撐著牆洞嘔吐,隔夜的酒水混著未消化的食物一並吐了出來,他的額角暴起一根青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痛哭。


    陳子輕要給他拍背,被他用力推開,聽他嘶啞道:“離二師兄遠點,二師兄髒。”


    “要不我迴去給你拿身衣衫換一下。”陳子輕說,“你看呢。”


    魏之恕深唿吸: “不換。”


    他從懷中拿出帕子擦嘴,眼底劃過一絲恨意,唇邊泛起冷笑:“二師兄要記住這個恥辱的味道。”


    陳子輕默默踢了一些土蓋住地上的嘔吐物,等迴來就幹巴成硬塊,好掃掉了。


    前麵傳來邢剪的吼聲:“你倆搞什麽東西,再不走,人沒死血也流幹了!”


    陳子輕還沒催魏之恕,對方就先一步抬腳越過他,留給他一個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趕緊追了上去。


    .


    到了庭院,一路暢通無阻。


    魏之恕離開時沒關門,現在門還是開著的,薑明禮歪倒在雕花大床角落,身下的血把床褥浸成了深褐色。


    邢剪跟魏之恕一個衝到床邊,抓了件衣衫丟在薑明禮上半身,一個抄起床尾汙跡斑斑的被子甩在他的下半身。


    陳子輕因此沒有看清不堪入眼的薑明禮。


    但他見到了床上的情況,他驚呆了,薑明禮是個老手了吧,怎麽沒做清潔工作,這一床的……


    也有可能是太瘋了。


    他屏息把頭扭開,不忍直視。


    屋內氣味渾濁刺鼻令人作嘔。魏之恕忍著惡心湊近腥臭難聞的薑明禮,查探他的鼻息:“還有氣。”


    字裏行間似是不用背負人命的慶幸,也似是竟然沒死的不甘。


    “你把他翻過來,我看下他後腦勺的傷。”邢剪道。


    魏之恕不願直接觸碰薑明禮,他用衣料阻隔,繃著臉把人翻了個邊,期間幹嘔了幾次,他這輩子做過的虧心事加起來都不該讓他遭昨晚那大罪,簡直荒唐。


    邢剪沒上手,他掃了眼薑明禮發絲裏的血口:“這傷要找縫合匠縫,先送去郎中那兒吧。”


    外麵突然傳來腳步聲,陳子輕飛快道:“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時候撤是來不及了,屋內師徒三人表情各異,當師傅的直起身,叫兩個徒弟到邊上去。


    幾位滿身酒氣的護衛走到屋門口,兩撥人打了個照麵。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際,血泊裏的薑明禮緩慢地舉起一隻手,在護衛們拔刀衝進前來說:“放他們走……”


    .


    薑明禮沒讓人為難義莊師徒,過了不到兩日,他的頭上包著紗布,一瘸一拐地來到義莊賠罪,拉了一車的貴貨,吃的穿的用的涉及了個邊。


    魏之恕被邢剪提前支走了,不然還要動手見血。


    薑明禮沒看著他,手中畫著清風明月的折扇合攏,蒼白的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


    陳子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隻聽過一見鍾情,沒聽過一日鍾情的,薑明禮這是食髓知味了?


    薑明禮還真就在出發前遣散了那三十多個精心收集來的寶貝,他們都當他是在找什麽新樂子,等著被他重新招迴去,嘁。他讓人把車上的貴貨一一搬下來,堆放在義莊外麵,坐上馬車走了。


    陳子輕指著地上的東西:“師傅,這些怎麽辦?”


    邢剪拿著掃帚進院子:“讓你二師兄處理。”


    陳子輕在義莊附近找魏之恕,他找了一圈,在一塊草叢裏麵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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