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剪一拳頭捶在牆上:“老幺!你可真會跟師傅談條件!”


    陳子輕哽著脖子:“你答不答應?”


    “我若是不答應,現在就強要了你,你能奈我何?”邢剪把他從被褥裏拎起來,放在腿上,麵部輪廓模糊不清,“你是要偷摸捂著屁股去秀才那裏,還是哭哭啼啼地去找你大師姐和二師兄,讓他們以下犯上替你報仇?”


    陳子輕舔了舔嘴上的傷口:“師傅啊……”


    “別叫我師傅!”邢剪吼。


    陳子輕膽戰心驚:“那我叫你名字?”


    邢剪隻低喘,沒開口。


    陳子輕會意地扒著他的肩做起來,湊到他耳旁:“邢剪。”


    邢師傅得喉頭一滾,很沒出息地應道:“嗯。”


    他捏住小徒弟的下巴:“為什麽非要見那個薑家小姐?”


    陳子輕慶幸是在黑暗中,不用直麵邢剪強硬猛烈的目光,他含糊道:“聊幾句,問一點事。”


    邢剪沉默不語。


    小徒弟討好地親上他的耳廓,左耳。


    這是小徒弟最愛親的地方,輕輕軟軟的觸感從耳廓延伸到他心裏。


    邢剪心癢難耐,咬牙道:“行,我讓你如願!”


    .


    陳子輕沒想過邢剪要怎麽做到,所以邢剪叫上他,管瓊,魏之恕,還有他很在乎的秀才去廟裏燒香,他就去了。


    進了廟裏,他也全程聽邢剪的話。


    直到他被邢剪帶去一個禪院,見到一個身著鵝黃衣裙的妙齡女子,他猛然迴頭,邢剪不在他身後,去外麵給他把風了。


    他快速定定神,打量麵露震驚的女子,聽她欲言又止地說道:“崔郎,你怎知我跟大哥來這裏為家人祈福?”


    薑明禮也來了?陳子輕開了個小差,邢剪把管瓊跟魏之恕支走了,魏之恕不會遇到薑明禮吧?


    迎上薑小姐溫柔的視線,陳子輕道:“隻是碰巧。”


    薑小姐沒有審視他是否撒謊,隻是喃喃自語:“天意。”


    陳子輕抓了抓後脖子,哪有什麽天意,不過是蓄意為之。原主跟她到底是不是散了啊?


    【你們不曾在一起過,門戶的橫溝永生跨不過去,你們互相動過心,沒有戳破那層窗紙。】


    陳子輕的心理負擔沒那麽大了,他舒口氣,笑道:“薑小姐近來可好?”


    薑小姐聽著他的生分稱唿,眼裏一閃而過黯然:“好。”


    末了問:“你呢,好不好?”


    “我也好啊。”陳子輕露著一口整齊的白牙。


    古樹翠綠,薑小姐在樹影底下站著,很有分寸地詢問:“你的小臂和手腕為何纏了布條?”


    陳子輕隨口糊弄:“我想穿長衫又怕被笑,就拿布條把露在外麵的地方包上,當作是長袖。”


    薑小姐深深看他:“你變了許多。”


    陳子輕笑了笑,對聰慧的大家閨秀說:“前段時間我在撈屍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江裏……”


    薑小姐平靜地聽著,漸漸動容,紅了眼眶。


    “我的改變就是這麽來的。”陳子輕心歎,是個善良的人,希望不會被這個時代的家族聯姻毀了。


    薑小姐背過身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轉迴來道:“福禍相依,你大難不死,悟出了多數人一生都悟不出的道理,心懷敞開,今後必定有所作為。”


    陳子輕笑:“借薑小姐吉言。”


    薑小姐與他相望,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人世無常,昔日眼裏隻有她的少年,如今眼裏已經沒有她了。


    薑小姐難免傷懷,卻無可奈何。


    春風在禪院飄蕩,富家女與窮夥計隔得不遠,又遠得像隔著天涯海角。


    薑小姐多愁善感,陳子輕則在想原主死亡當天除了跟隊出來撈屍,沒有出現在其他地方。死亡前兩天他都在義莊做活,再往前一天去過鄉裏。


    那天會不會是去見薑小姐的?


    陳子輕瞟了眼禪院的小木門方向,他抓緊時間問了出來。


    薑小姐神情怔然。


    陳子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裏丟失了一些記憶。”


    薑小姐的眉心輕輕一擰:“可有看大夫?”


    “看了,隻是記不清了,不影響身體。”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懇求道,“還請薑小姐解惑。”


    “那日你我約好在江邊,”薑小姐輕咬唇瓣,“你說是最後一次見麵,我不願……我失約了。”


    陳子輕若有所思,薑小姐沒來,原主在江邊等了一整晚?然後呢?撞見了什麽不該他知道的東西,和彩雲一樣被滅口?


    可能性不小。


    畢竟除此以外,他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


    陳子輕怕邢剪衝進來“捉奸”,那他騙邢剪說他跟薑小姐隻是相識一場的謊言很有可能被當場戳破,因此他隻問了這件事的情況就想著告別:“不打擾薑小姐了。”


    薑小姐看出他的心思,在他開口告別前喚道:“崔郎。”


    陳子輕暫時壓下走人的想法,客客氣氣道:“不知薑小姐有何吩咐。”


    薑小姐再次被他的態度傷到了,她知道他常在她的閣樓外麵逛,她也知道他想接到從牆裏飛出來的紙鳶。


    但紙鳶隻在牆內飛,一要去牆外便被她拉了迴來。


    薑小姐平息情緒接受命運:“家裏已經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我會在朱明時節乘船前往遂城。”


    陳子輕不清楚遂城是什麽地方,遠嗎?


    【在南方,很遠。】


    陳子輕說:“那麽遠啊。”


    “是我為自己挑的。”薑小姐一瞬不瞬地直視著他,語調輕慢地提出自己的請求,“我想你來碼頭送我。”


    陳子輕點頭道:“我會去送你的。”


    薑小姐沒料到他答應得如此快,當下不禁雀躍起來,轉而想到他們之間沒有希望,心緒幾番起落直至沉入海底。


    她從袖中取出一物:“這個你拿走。”


    陳子輕瞪著她遞過來的銀票,燒個香還帶銀票?


    薑小姐沒解釋這是大哥放在她這的,她隻道:“你同我講過,你想做生意,隻是沒有足夠的銀兩供你支配,你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實現你的夢吧。”


    陳子輕唉聲歎氣,原主想發大財撞大運,隻是為了能娶到你啊。他認真迴絕道:“薑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銀票我不能收。”


    “也罷。”薑小姐不勉強。


    陳子輕要和她告別,又被她攔截了,她收起銀票,柔柔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薑小姐凝望少年:“崔郎,你走近些,附耳過來。”


    陳子輕走到樹下,彎腰聽她說話。


    .


    不多時,陳子輕走出禪院,蹲外頭的邢剪看他心不在焉,伸手拍在他小腿上麵,他被拍得痛叫。


    邢剪捂住他的嘴,將他半抱到隱蔽角落親了個夠。


    “幾句話說這麽久,一炷香都要燒完了。”邢剪醋意大發,忍了又忍才沒闖進去。


    陳子輕遭拍打的腿火辣辣的疼,鐵定紅了,他在邢剪的背上還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拍疼了。


    邢剪握住他的手,揉揉吹吹,他不好意思道:“迴吧迴吧。”


    空氣裏彌漫著焚香味,今日的香客有不少,都在前殿,這邊沒什麽人走動,方便邢剪動手動腳,他把小徒弟的手指扣進自己的假肢裏:“薑家小姐清麗可人。”


    陳子輕有點走神:“是呢。”


    邢剪猝然停了下來,被他扣著手的陳子輕沒法往前走,後知後覺他不對勁,問他怎麽了。


    “沒怎麽。”邢剪硬邦邦地粗聲道。


    陳子輕一個字都不信:“那你繃著個臉?”


    “老子天生就這樣!”


    陳子輕:“……”


    他想了想剛才說了什麽,明白過來,意味深長地瞥向邢剪,原來是老醋壇子打翻了,濃醋熏人。


    “哼!”邢剪別扭地把麵部側到一邊。


    “哎呀,師傅,你不要把我見薑小姐這事放心上,她隻是一個過客,不和我同道。”陳子輕無奈地哄著吃醋的男人。


    邢剪該滿意,卻不知道怎麽迴事,莫名其妙地悶得慌,他俯視牽動他情緒的小徒弟:“那我是什麽?”


    陳子輕蹭蹭緊扣著他不放的手掌假肢,你也是過客啊。


    .


    師徒二人去了前殿,他們隻見到管瓊在被男子獻殷勤,沒有魏之恕的身影。


    “師傅,小師弟。”管瓊喊。


    那男子是外地人,頭一迴見到人高馬大的邢剪,他頓時膽怯地腳底抹油,溜了。


    邢剪把手踹在寬袖裏,朝大徒弟抬了抬下巴:“有沒有受欺負?”


    管瓊搖頭。


    “你二師弟人呢?死哪去了?”


    邢剪才問完,當事人就從一扇拱門裏走了出來,身旁是個人模狗樣的富家公子。


    “那是薑家大公子。”陳子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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