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耽擱了,沉下去了,那就撈不上來了。


    邢剪出門前找了根繩子,一頭綁在小徒弟手臂上,一頭綁在自己的左手上,防止他亂跑。


    陳子輕沒被過多打量,原主本就是個不安分的性子,鄉民們見怪不怪。


    救人心切,師徒四人帶了三副打撈工具,鉤子同時往水下拋。


    那兩個孩子都撈上來了,也都沒了氣息,他們的爹娘不肯接受事實,趴在他們身上痛哭。


    人群裏不知誰唏噓地說了一句:“要是郭大山還活著,沒準有希望,他水性那麽好。”


    郭大山?陳子輕把注意力從一家人失去一對兒女的傷感上麵抽離出來,喊了一聲:“哪個郭大山啊?”


    那唏噓的人迴道:“咱們鄉裏不就一個郭大山,窮得叮當響,一身懶骨頭,還酗酒,最後喝昏頭了,把自己埋亂葬崗了。”


    有人附和:“哎,郭大山在的話,確實有可能。”


    “他是全鄉水性最好的。”


    陳子輕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當初他在胡夫人的嘴裏聽說郭大山這個人的時候,心裏的想法跟她一樣,郭大山混在三位富商裏麵顯得突兀,太奇怪。


    他們做的生意,郭大山能參與得進去嗎,窮鬼跟富商們同行的理由是什麽?想不出來。


    現在陳子輕隱約摸到答案了。


    是水性吧。


    那是郭大山能進入胡老七,俞有才,趙德仁三人隊的原因,他是他們的開路人,他們利用他的水性達成目的,也就是所謂的生意,張家祖宅拖動的聲響來源?


    陳子輕走到江邊蹲下來,水裏映著他青澀的臉,他忍不住一點一點往前栽,這江水下麵有什麽啊?


    原主又是怎麽攪合進來的呢?他水性在鄉裏排第二?


    【你的水性一般】


    陳子輕撇嘴,一般啊,那就不是跟郭大山一樣的原因。


    說起來,陳子輕沒記錯的話,原主生前愛來吃水江的附近溜達,為的是在薑家的院牆外轉上幾圈,盼著能引起心上人的注意,撿到她傳達思念的紙鳶。


    薑小姐……


    陳子輕被扣住衣領提起來遠離江邊,他聽著邢剪怒氣衝衝的教訓想,她會不會知道什麽?要不見一麵吧,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還沒見到過原主的心上人呢。


    由於陳子輕目前沒有人身自由,他便將這個想法說給邢剪聽,企圖讓邢剪陪他去一趟,那他不就在對方眼皮底下了嗎。


    邢剪正在脫潮濕的左掌假肢,聞言就猛一用力,脫下來的假肢從他指間掉落,在桌上發出沉重響動。他笑看自己的小徒弟:“你要我想辦法讓一女子和你見上麵?”


    “我都不知道,我的小徒弟與一女子私定了終身。”


    陳子輕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左手腕的斷痕上麵:“沒有私定終身,薑家小姐有配她的如意郎君,我算不了什麽,我跟她隻是相識一場。”好煩,他們的關係很容易被揭穿,畢竟薑小姐的確和原主互生過情愫。


    邢剪沒錯過小徒弟的心虛焦慮,他喉頭泛甜:“是不是還要我為你們把風?”


    陳子輕眼神飄忽不定。


    邢剪一拳砸在桌沿上麵:“你把我當什麽?”


    這聲響驚動了院裏收繩的魏之恕,他丟掉快收好的繩子就朝屋門口走,管瓊叫住他:“小師弟傷沒好,師傅不會對他怎樣。”


    魏之恕心裏有數:“我不能去問一下?”


    “過會兒吧。”管瓊道,“你把繩子收好,和我一道去豬棚清理糞便。”


    不多時,院子裏隻有風吹白幡聲,成片的白幡同時隨風搖擺,顯得陰森人,那樣的氛圍被屋門阻擋在外,屋內的師徒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他們好似在群山之巔,一個看風景,一個看著看風景的人,明明靠得那麽近,卻像是不在一個時空。


    邢剪沒從小徒弟嘴裏得到答案,他偏大顯得飽滿的喉結滑動著發出吞咽聲,再問:“你說說,你把我當什麽?”


    陳子輕下意識想溜出去,他剛有這念頭就被邢剪兇戾地瞪了一眼,嚇得不敢再有動作。


    邢剪周身縈繞著無處可泄的怒氣,他在小徒弟麵前來迴走動,鞋底重而急地摩擦地麵,聽得人心亂如麻。


    “你沒看出師傅整日處在水深火熱中?”邢剪的憤然中含有巨大的求生渴望,他被困在絕境中,等著一場驚世駭俗的救援。


    這天底下能救他的,隻有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是他給的資格,他親手交出的鑰匙。


    但少年一直裝聾作啞,裝作視而不見,其實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看在眼裏。


    邢剪停在小徒弟麵前,唿哧粗喘著氣,半蹲著看他。


    那目光太過直白,也太過燙人,直接就刺了過來,陳子輕咽了口唾沫,後心漸漸泛潮,他舉起雙臂,手肘撐著桌麵,雙手捂住臉遮掩掉歎氣聲。


    “昭兒,你什麽時候才願意救師傅於水火。”


    邢剪拉下小徒弟的一隻手放在自己滾熱的麵龐上麵,他紅著耳根,粗糙的舌麵掃過小徒弟軟嫩的指尖。


    “你救救師傅。”


    第89章 春江花月夜


    陳子輕被碰的指尖一陣顫栗,連帶著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他想把手抽迴來,卻被抓得更緊。


    “師傅,你別這樣。”


    “不願救?”


    邢剪豁出去老命才邁出的這一大步,寧死也不後退,他咬住小徒弟的手骨,兇橫道:“不願救也得救!”


    陳子輕嘀咕:“怎麽還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邢剪牙關繃緊,狠聲道,“你隻有一個疼你愛你護你的師傅,讓你倒的水燒的火給折磨沒了,可不會再有第二個出現,你要想好。”


    陳子輕:“……”


    他的視線落在邢剪發紅的耳朵上麵,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就知道搬來跟邢剪睡會有這一遭。


    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看來邢剪是真的憋不住了,到極限了,一下都不能再忍了。


    而他想見薑小姐,並企圖讓邢剪把風這件事就是壓死邢剪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子輕的手指嵌在邢剪的齒間,他像餓了很久的大狗,叼著肉骨頭垂涎三尺,卻隻是用牙齒來來迴迴磨蹭,搜刮著蹭到的肉香解饞。


    初到這個背景的時候,陳子輕接觸到的信息表露,邢剪是一個摳門吝嗇攢錢娶娘子的直男。


    現在這都是什麽事啊。


    “說話!”邢剪叼著小徒弟的手指,氣勢洶洶地抬起眼眸。


    陳子輕對上邢剪近似瘋癲,卻又十分脆弱的赤紅目光,莫名地晃了下神。


    邢剪徒然鬆開齒間的手指,一把掐住少年的臉頰,大力把人拖到自己眼皮底下:“你從老子身上看到了誰?”


    陳子輕茫然:“沒啊。”


    邢剪將信將疑,以他的體格和外形,鄉縣找不出相似的,他絕不會是哪個鱉孫的翻版,但小徒弟那一瞬的眼神又讓他火大,那股子無名火鑽進他皮肉,從他的血管燒進他心口,他粗重地喘道:“那你救,還是不救?”


    陳子輕動了動嘴唇,你讓我救你,其實是害了你。


    有劇情線不就好了,為什麽宿主還要有感情線呢,又不能帶去下個任務,最終都是被暫時儲存的命,是他背不起來的行囊。


    陳子輕聽見自己說:“師傅,我不是斷袖。”


    邢剪的所有表情都在這一刻停滯住了,幾個瞬息後,他受傷地蹲到了地上,腦袋低垂下去,腰背弓得很深,平闊的肩膀向內扣縮,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狼狽且迷惘的形態。


    似乎沒想過這個可能。


    陳子輕垂眼看先被舔,後被叼了好一會的手指,沒有齒痕,這代表了邢剪的極大克製。他把手指蜷了蜷。


    周遭既靜又吵。


    靜的是世界,吵的是人心。


    陳子輕想出去走走,然而他才站起來,腿上便多了一股阻力,他遲鈍地垂頭。


    一隻粗大的手扣上他細瘦的腳踝,手掌整個圈住,那是除非他把腿鋸了,否則就不可能脫離的力道。


    邢剪的雙頰肌肉抽動著緊繃起來,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唇鋒緊抿成一條直硬的線。


    這樣一個鐵骨錚錚堅硬不催的大老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淚,讓人不忍。


    陳子輕靜靜地俯視過去。


    邢剪扣著小徒弟的腳踝仰起頭,裸露在外的皮膚皆是性感的薄紅,他嘶啞地質問:“那師傅怎麽辦?”


    陳子輕答不上來。


    邢剪緊盯著他,確保不錯過他的分毫清晰變化。


    小徒弟的喜怒哀樂總是浮於表麵,某個時候卻比常人更能藏匿心緒,譬如此時此刻。


    邢剪挫敗到了極點,他孤身一人在這場水火中痛苦嘶鳴,站在水火外的少年眼睜睜地看著,在他終是難以忍受地伸出手卑微祈求之際,躲開了他的手。


    躲得開嗎?


    等他死了,就能躲得開了。


    邢剪內心深處的偏執不受空地爆發,他緊壓眉眼,眼尾潮濕,冷冰冰道:“師傅稀罕你。”


    陳子輕不知怎麽很怕這樣的邢剪,被他扣著的腳踝都好似爬上了小蟲,發著癢,周圍汗毛快速豎了起來。


    “你會不會是……弄錯了啊?”


    邢剪猛然咆哮:“老子會連這種事都弄錯?!”


    陳子輕縮了縮脖子:“你別發火啊,我們好好說,好好說。”


    春天都還沒過去,你怎麽就非我不可了呢。


    邢剪似是通過小徒弟的表情看穿他的心思,摩挲著他的腳踝,沉沉道:“說來也奇怪,你掉江前師傅不曾有過其他想法。”


    “自那之後,你轉性了,師傅的眼睛,唿吸,心跳,體溫,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它們都跟著你走。”


    陳子輕沒聽過這種表白,他的臉有點紅。


    邢剪的眉頭費解地高聳著,低聲喃喃:“那些變化出現得快,持續的時長不算久,師傅應當不該如此稀罕你才是。”


    陳子輕正要點個頭表示認同,小腿繃著的弧度被攏住,他聽邢剪道:“但的確就是稀罕得不行。”


    “罷了。”


    邢剪頗為灑脫不羈地坐到了地上:“何必去想,稀罕就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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