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迴鄉的速度比他們要快,他一路都在換馬,還交代驛站的人叮囑他們迴到義莊等著,不要外出,他們隻能照做。


    後來他等不下去得要違背師傅的命令,大師姐強勢阻攔。


    他們二人在義莊僵持,爭論,差點不顧十幾年的師姐弟情分大打出手之際,師傅帶著小師弟迴來了。


    師傅不說經過,也不準他們四處打聽,以免節外生枝,他們隻能就此作罷。


    所以他跟管瓊都不知道是誰幹的。


    至於師傅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們不確定。


    喂完豬的管瓊提著空木桶進夥房,魏之恕把鍋蓋擱在一邊:“水開了,你舀去洗吧。”


    “我不急。”管瓊道,“你急就先用。”


    魏之恕毫不領情地開口:“你不急,我更不急。”


    管瓊不在意他的態度,洗了手問道:“小師弟如何了?”


    “吃了豬肝湯,師傅在陪他。”


    管瓊輕歎:“他受苦了。”


    魏之恕沉默了會:“師傅說傷口不嚴重,過兩日應該就能養迴來。”


    管瓊看了眼沒聽懂的二師弟:“我的意思是,他吃師傅煮的豬肝湯,受苦了。”


    魏之恕:“……”


    .


    陳子輕第二日是在床上度過的,疊元寶都在床上,他疊的一百來個全丟進了床邊的竹筐裏。


    魏之恕在屋外看守,茅房都不讓他去,就在夜壺裏解決的,幸虧他拉不出來,不然也要拉裏頭,想想就窒息。


    到了黃昏,陳子輕趴在窗邊看日落,魏之恕進來叫他收拾東西搬去師傅那邊。


    陳子輕呆若木雞。


    魏之恕把跟進屋的老母雞抓起來,往門外一丟:“師傅前日同我講過。”


    陳子輕人都傻了,我呢?都不用跟我說的嗎,我才是當事人吧。


    “你不介意我碰到你的寶貝廁籌,我可以幫你收拾。”魏之恕陰陽怪氣,“但你不想讓我碰,我碰一下,你就要死要活。”


    陳子輕抽抽嘴,那是刮屁股的,沒什麽好碰的。


    “二師兄,師傅為什麽要我搬過去啊,”他期期艾艾,“我在這個屋子住到大,住得挺好的。”


    魏之恕單膝跪在床上,從後麵趴在他肩頭,像兒時那般親密:“你之前不是為了躲我,多次去找師傅,希望師傅開門放你進去嗎?現在你如願了,裝什麽呢,小師弟。”


    陳子輕往旁邊躲:“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和好了不是嗎。”


    魏之恕無所謂他的躲避排斥,慢悠悠地抬眼欣賞潑在天邊的霞光:“所以你不願意和師傅睡了?”


    陳子輕欲言又止。


    魏之恕圈住他的小臂,用手掌量了量,看他因為此次的遭遇瘦了多少:“隻要你點個頭,二師兄就去說。”


    陳子輕心情複雜地支支吾吾:“也沒不願意。”


    魏之恕麵色一陰:“那你這副為難的樣子是何意,耍我?”


    陳子輕連忙解釋:“沒耍你。”


    魏之恕扳過他的臉湊近審視,了然道:“小師弟是在害怕啊。”


    陳子輕一慌:“誰,誰怕了!”


    魏之恕側身靠在窗邊抖著肩膀笑:“隻要你不偷師傅的錢箱,你就什麽事都沒有。”


    陳子輕翻了個白眼,怎麽可能啊。


    事不僅會有,還很大。


    .


    陳子輕不論有多少顧慮,最終還是躺在了邢剪的床上,分走了一小半位置。


    邢剪做棺材做到半夜,他去河邊洗了澡,生平洗得最仔細最認真的一次,皮肉都搓得火辣辣的疼,滿身都是未散的濕氣。


    那種心態像出嫁前一夜。


    邢剪懷揣著見不得人的感受進屋,他的小徒弟沒給他留燈火,念在是初犯就不計較了。


    但是,


    邢剪立在床柱前,抬手拍拍躺在床尾的小徒弟:“你怎麽在這頭睡?”


    陳子輕沒睡著,他借著月色看上方的人……敞開的布袍衣襟裏的一片小麥色胸肌,這距離近的,仿佛用力吸一口氣就能聞到澎湃野性的荷爾蒙,陳年烈酒一般,沒入口就已上頭。


    “師傅的枕頭在床那頭,我就到這邊來了啊。”


    邢剪弓著一把精窄性感的腰低頭,氣息強而有力地打在他臉上:“你要讓師傅聞你的臭腳?”


    陳子輕弱弱地說道:“我跟二師兄就是這麽睡的。”


    邢剪嗓音沉沉:“我是你二師兄?”


    陳子輕無力招架:“不是。”


    邢剪撐著床柱,俯視想往被子裏縮的少年:“那你為什麽把原來的那套搬進來,還指望師傅配合你?”


    陳子輕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不說了不說了,我馬上去你那頭睡。


    不多時,師徒倆躺在一頭,枕著各自的枕頭。


    陳子輕體會過忐忑拘謹到手腳不知往哪放,他這迴沒不適應,隻是意想不到。


    好吧,也沒有意想不到,他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刻。


    陳子輕拉過被子,臉在被角上蹭蹭:“師傅,秀才怎麽樣了啊?”白天他問過魏之恕,得知秀才跟他們一起迴來的,別的就問不出來了,魏之恕嫌他煩,更煩他問秀才。


    “能吃能睡。”邢剪習慣性地翻身把腳搭在床邊,他想到小徒弟睡在自己身邊,就又快速轉了迴去,“挺好。”


    陳子輕在心裏歎氣,秀才想要幫彩雲報仇,就必須振作起來。


    甭管彩雲的死能不能差個一清二楚,仇能不能報,隻要能讓秀才有個事做,有個目標,那便是好的。


    人最怕的,就是沒什麽想要的,沒什麽想做的。


    “阿旺跟著他的吧?”


    邢剪似乎很不待見那條意外來到義莊的黑狗,他的語氣裏有火:“不然呢,你的狗不就隻聽你的話,你讓它看著秀才,它就看著。”


    陳子輕趕忙給他壓壓被子:“燕子走沒走啊?”


    邢剪得耐心岌岌可危,小徒弟問完秀才問狗,問完狗問燕子,怎麽就這麽愛問,還全是些無關緊要的。


    “你盡快好起來,自己去看!”邢剪從喉間甩出一句。


    陳子輕說:“我都好了。”


    邢剪忍著不側身,他怕自己一側身,一個沒留神就把小徒弟給攬住了:“那明日你打水,挑水,砍柴,刨木,刷漆,喂豬,喂雞,掃地洗衣做飯,守夜。”


    陳子輕目瞪口呆:“為什麽都是我做?”


    “你不得證明自己好了?”


    陳子輕吃癟,他大聲掩蓋無法還擊的事實:“我睡了!”


    說這話的人,很快就陷入沉睡。


    邢剪爬起來點燈,他將小徒弟手腕的布拆開,磨了草藥覆上去,再用幹淨的布包上。


    燭火搖曳中,邢剪挨個看十根手指的指腹,用稍微不那麽粗糙的指腹撫上小徒弟的嘴角,停留許久,向他嘴上摩挲著劃過。


    不知道你這迴長沒長教訓。


    師傅長教訓了。


    .


    “秀才”


    陳子輕驚叫著醒來,床上隻有他自己,邢剪不在,他驚魂未定地喘著氣,秀才在他夢裏死了,死在他麵前。


    屋門被敲響,聞聲過來的管瓊道:“小師弟,秀才沒事,無需擔心。”


    陳子輕倉促地應了一聲,他沒多躺就去找秀才。


    管瓊告訴他,秀才去祭拜故人了。


    哪個故人?陳子輕心裏咯噔一下,不會是彩雲吧?他舔著發幹的嘴問:“大師姐,你知道秀才的故人埋在哪裏嗎?”


    他隨口問問,沒抱希望。


    沒想到的是,管瓊去夥房拿了一塊菜餅給他,說道:“我帶你去。”小師弟在乎秀才,她便留了份心。


    陳子輕跟著管瓊去了一處墓地,秀才看望的故人,竟然真的就是彩雲。


    墳前除了秀才,還有翠兒。


    秀才原本打算生前都不來看彩雲,他不配,如今他打算不惜一切給她報仇,想著應該配來見她了吧,不常來煩她,隻在控製不住的時候來見見她,和她說說話。


    哪知張家沒給彩雲沒出殯,秀才崩潰地晃到了張家,他就是在那裏碰見翠兒,被她帶來這裏的。


    彩雲有個土包,翠兒給她立的。


    翠兒不想秀才壞她的事就撒謊說裏麵是她主子,實際隻有遺物,她還沒有在張家打探到主子的屍首下落,找到了就埋進去。


    秀才在墳前長跪不起。


    陳子輕上前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欲要退開,手被秀才拉住,聽他啞聲問:“崔兄,你好些了嗎?”


    “好些了。”陳子輕說著,餘光瞥到不遠處的邢剪,他眼神詢問管瓊,師傅怎麽來了?


    管瓊直接出聲:“師傅不放心。”


    陳子輕張了張嘴,好吧。他先是看看秀才的精神狀態,再把翠兒叫到一邊:“翠兒姑娘,你是不是迴張家做事了?”


    翠兒神色警惕。


    陳子輕壓低聲音:“你主子給秀才留了信,寫在帕子上的,他跟你說了嗎?”


    “沒有。”翠兒十分震驚,“信上寫了什麽?”


    陳子輕大概透露了一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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