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想,原主來義莊的時候,邢剪的左手掌就已經斷了吧?


    【無論是你,你的二師兄,還是最早被收留的大師姐,你們第一次見師傅時,他的左手斷掌都是愈合的陳舊疤口。】


    陳子輕抿抿嘴,邢剪把管瓊帶去義莊那年才十四歲,疤口都陳舊了,說明他的左手掌是幼時斷的,怪不得他單手用得這麽自然。


    .


    地鋪很快就被邢剪挪到不漏雨的地方,空間狹窄不少,躺兩個成年人很擠,更別說其中一個體型那麽大隻。


    陳子輕舉著蠟燭在屋內張望一圈:“我去秀才床上湊合一晚。”


    邢剪沉下臉:“不行。”


    陳子輕說:“這有什麽的啊。”


    “不行就是不行!”


    陳子輕趕緊去看秀才,生怕他醒來,醒了鐵定又要哭。


    “你小點聲。”陳子輕瞪火氣極大的邢剪,“要是秀才醒了,你哄啊?”


    邢剪麵色漲紅:“老子哄他?”


    “那你就別吼。”陳子輕坐到被子上麵,靠著牆說,“你睡吧,我就這麽睡。”


    邢剪眉頭打結:“牆是濕的,你睡個屁睡。”


    “哎呀,別管我了。”陳子輕哀求。


    邢剪看過去,燭光照在小徒弟眼裏,燒在他心裏。


    他把蠟燭吹滅,拽住小徒弟往被子裏一塞,自個靠牆閉眼,在小徒弟張嘴前喝斥:“你再不睡,我就把秀才踹醒。”


    陳子輕連忙把到嘴邊的話吞了迴去。


    天快亮的時候,雨沒停,曹秀才的痛哭聲扯到了陳子輕的神經末梢,他打起精神,匆匆套上鞋襪去送關心。


    曹秀才眼眶充血滿臉都是淚,他哭著笑道:“崔兄,我看到彩娘了。”


    陳子輕在心裏唉聲歎氣:“她到你夢裏了啊。”


    “不是,不是在夢裏。”曹秀才直勾勾地盯著一處,“她就坐在那裏,看著我。”


    陳子輕順著他盯的方向望去,那是桌邊的一把椅子,離草席不遠,彩雲的鬼魂來過?


    好像在任務世界,死了的人基本不會變成鬼出現……


    特殊情況也是圍繞任務。


    陳子輕沒跟秀才辯論真假:“那她有和你說話嗎?”


    曹秀才眼神暗淡淒慘:“不曾。”


    陳子輕被秀才身上散發出的濃重悲苦嗆得心理不適,他既不過度樂觀也不過度悲觀,就在兩者之間,平平穩穩地走著活著,多努力都理解不了秀才的心境。


    不理解就不理解了,也不是什麽事都要理解。


    尊重就好了。


    陳子輕欲要去給秀才倒水,冷不丁地聽見他道:“她怨我。”


    “崔兄,彩娘怨我啊!”曹秀才悲痛欲絕。


    陳子輕拚了命地安慰:“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會來看你了。”


    曹秀才搖頭:“她是來帶我走的。”


    陳子輕心頭一跳,秀才可千萬不要殉情,追隨彩雲而去。


    “不會的不會的,真愛一個人,陰陽相隔了也隻會希望對方幸福,而不是帶去陰曹地府。”陳子輕說,“彩姑娘是真的愛你吧。”


    曹秀才啞聲:“我從未懷疑過她的情意。”


    陳子輕神情真摯:“所以啊,她隻求你這一生平安喜樂,來生再和她相遇。”


    曹秀才潸然淚下。


    陳子輕忽然迴頭,邢剪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背靠牆壁,長腿大刀闊斧地屈起來,雙目瞪著他。


    “……”陳子輕用嘴型說,“師傅,你先迴去。”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鬆口氣的那一瞬吼一嗓子:“你不要洗漱,填飽肚子?”


    陳子輕飛速去看秀才的反應,期待他不要丟掉正常人的思維能力。


    秀才終於注意到了屋內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師傅為何在我這裏?”


    “我在你這睡,他不放心就來看看。”陳子輕很開心秀才還願意問彩雲以外的人和事,“當時太晚了,我們便擠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鋪,實在是狼狽。好友擔憂他的身體,怕他輕生,多次開導安撫,用心良苦。


    他對不起彩雲,也對不起好友。


    “崔兄,你隨你師傅迴去吧。”曹秀才用袖子擦臉,承諾道,“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彩娘想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你能這麽想,彩姑娘地下有知,會高興的。”陳子輕摸著餓扁的肚子說,“那我先迴義莊,待會來給你送吃的。”


    隨後又來一句:“對了,秀才,外麵還在下雨,我拿走你的傘啊。”


    曹秀才蒼白清秀的臉浮起一抹淡笑。


    陳子輕一步三迴頭地走到小屋門口,邢剪在那背身站立,等他走近了,才去開門。


    院裏的地稀爛。


    陳子輕就要下腳,一隻手掐住他的胯骨,把他提起來,他被甩到了一塊健朗的背上。


    “師傅,我自己可以……”


    陳子輕話沒說完,邢剪就背著他踏進了細雨和爛泥裏。他後知後覺地撐起油紙傘,打在他們頭頂。


    小雨珠成片地掉在傘麵上,蜿蜒著滑下來滴滴答答。


    “自己夾緊腿。”邢剪提醒挺著上半身的小徒弟,隻手按著他的腿肉上移,托住他顛顛的圓滾滾,空蕩的左寬袍在風雨中搖擺。


    陳子輕不好意思地把腿緊緊夾在邢剪腰側,腳在他腹部勾繞住。


    二人走到半路,魏之恕持傘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他快步迎上他們,道:“師傅,我正要去接你和小師弟。”


    “迴吧。”邢剪頷首。


    魏之恕落後半步,涼唇虛挨著師傅背著的小師弟:“你多大了,還讓師傅背你。”


    陳子輕說:“是師傅要背的。”


    魏之恕尚未言語,便聽見師傅來一句:“對,我要背的。”


    再瞥小師弟,他把腦袋躲進傘裏,什麽也看不見。


    魏之恕漸漸走慢,收傘看前方的兩人,他們忽略他了,無視他了。


    “二師兄!”小師弟的喊聲傳來。


    魏之恕重新撐傘抬腳,哼,算你有良心。


    .


    雨下了半天,義莊隻來了一個客人,給自己訂棺材的,談成後付了定金,管瓊送她下土坡,她是鄉裏蠻有名的媒婆,職業習慣讓她嘮嗑的話題都繞不開相關內容。


    “管姑娘,你可想過為自己尋一門親事?”


    管瓊不緊不慢道:“平常人家誰會讓子嗣娶一個義莊夥計。”


    媒婆拿著帕子擦白胖的臉跟脖頸:“話是那麽講沒錯。”


    她從傘下打量這管姑娘,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在義莊做事很晦氣,不止影響自身,也會影響身邊人,嫁娶都十分艱難,不過……


    “你師傅常年在江上撈屍,大多時候分文不取,那是積大德,他長得又那麽端正,那麽高,那麽壯,一看就能扛家能上炕。”媒婆說到這,老不羞地用帕子掩嘴笑出了聲,“能讓人出了月子又懷上,一年到頭都在炕上。”


    管瓊舉高傘,冷冷看她。


    媒婆打了個抖,她暗自白眼,老娘要是年輕個十歲,必定想方設法拿下你師傅,做你師娘。


    心裏想得美,腳下一個踉蹌,哎喲著一屁股坐在泥水裏。


    管瓊慢悠悠地把她扶起來,在她氣急敗壞的抱怨中開口:“走路專心些,不要分神。”


    “管姑娘說的是,我這老骨頭真吃不消。”媒婆不再浮想聯翩,她小心翼翼走到土坡下麵,心有餘悸地撫了撫心口。


    馬車就在路邊,管瓊轉身要走,媒婆叫住她:“有好幾個寡婦向我打聽你師傅的事,托我來探他的口風,有那方麵意思。”


    媒婆緊跟著就補充道:“姑娘也有。”


    管瓊彈了彈斜飛到身前的雨滴,淡淡道:“這事你不必與我們做徒弟的說,隻要師傅滿意,我們便滿意。”


    媒婆以為義莊唯一一個姑娘會在交友的環境限製下愛上自己的師傅,她這才試探一番。


    如今試探過了,發覺不是那迴事,媒婆喜道:“那我可要緊著時間張羅張羅!”


    “慢走。”管瓊返迴義莊,她上坡途中感應到什麽,抬頭見是黑狗,它在坡上淋雨。


    “阿旺,小師弟讓你來接我?”


    黑狗衝她叫了幾聲。


    管瓊提步上坡,將傘分它一半:“進來點。”


    黑狗抖了抖皮毛上的雨水才過去。


    “阿旺,或許師傅的錢箱就要有女主人了。”管瓊難得揶揄。


    義莊裏的邢剪打了個噴嚏。


    陳子輕下意識就把喝了一口的薑湯遞給邢剪,反應過來時想撤迴去,碗口卻已經被他扣住,拽走,喝了個精光。


    “師傅,你給我留點啊。”陳子輕急得站起來。


    邢剪把空碗放桌上:“鍋裏不是還有?”


    “我好不容易放涼的。”


    邢剪沒見過比小徒弟更會胡說八道的人,確切來說,是認真地胡說八道。聽的人不仔細點就會上當。


    這個天氣,一碗薑湯放一會就涼了,怎麽叫好不容易,他不懂。


    小徒弟是如何說出口的,是不是把他這個師傅當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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