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太,路家遭此沉痛的事,想盡可能的了解全程,希望你能理解我們。”


    陳子輕強顏歡笑:“我理解,我理解的。”


    他的身形輕抖了一下,柔柔弱弱地小聲說:“我當時嚐試著救路少爺,我按了所有樓層,不記得電梯門開的是哪一層了,我趁著他被撞上電梯門的時候跳起來頂他。”


    “我以為我把他頂出去了,我救了他,我不知道那隻是我以為。”


    會客廳陷入詭異的寂靜中。


    陳子輕拿出手機開機,給他們看通話記錄:“我接了費萊爾的電話才知道路少爺死在電梯裏,我拉出來的不是他。”


    “那你拉出來的是……”


    陳子輕惶恐地望了望看路家的一張張老的少的人臉,很有恐怖片效果地輕輕吐出一個字:“鬼。”


    成功地讓他們紛紛變了表情。


    想到了是一迴事,親耳聽見是一迴事,當然,親眼所見又是另一迴事了。


    陳子輕咽了口唾沫,他是真的怕鬼,再加上有意渲染,聽的人免不了會帶入進去。


    要不怎麽說,說鬼故事的人,必須自己更怕,才能嚇到別人呢。


    陳子輕一副屈服在路家的淫威下,不得不強迫自己迴憶細節,完全不敢隱瞞的可憐模樣,他聲音發顫:“鬼就在我麵前哭,我想看清她的臉,可是我越想看,意識就越模糊,後來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就在柏先生的車裏了,據周秘書透露,他們看到我倒在路邊,出於好意就給了我幫助。”


    陳子輕見陸家集體沒聲音,他帶著點哭腔說:“就是這些了,我都告訴你們了,我真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了。”


    路家那長輩眼神犀利:“我聽說有門邪術,養小鬼,傅太太知道嗎?”


    陳子輕瞪大眼睛:“不知道啊。”


    他哆哆嗦嗦,要昏過去了:“還有養小鬼嗎,為什麽啊,那又不是花花草草,什麽人敢養啊。”


    在場的看他這樣是真的不知道,不像裝的。


    陳子輕實際上是知道的,他在網上見過,就那種古曼童佛牌養小鬼,這跟夏子沒關係。


    路家大伯還是二伯首次發聲:“電梯門打開關上沒多久,接近昏迷的小克就像是被人抓著往電梯門上撞,一下一下撞上去。”


    陳子輕知道,那是夏子等他昏迷後再次進入電梯,殺死了路克。


    就是死局,沒有活路。


    “小克的頭被砸爛了,腦漿都出來了,整個電梯裏全是血,我們都不算是吃齋念佛的人,可我們見過那種場麵。”


    陳子輕心說,他也沒有見過,那是虐殺啊。


    “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弟弟,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們心裏都明白吧,這是鬼做的,靈異事件,活人是報不了仇的,你們就別找我出氣了。”


    陳子輕覺得有錢人在某種意義上比鬼可怕多了,鬼隻殺標注的人,有錢人不高興就打人要人命,他不敢給自己樹太多敵,本來就有一張讓人誤會放蕩可玩的皮囊,和不好的名聲,以及不被重視,卻又可以滿足某些人妻癖好的太太身份。


    “我能做的都做了,我隻是個人,沒有能從鬼手底下搶人的本事。”


    傅太太輕輕蹙了一下眉心,我見猶憐。


    有不受美色影響的大老粗拍桌子:“鬼怎麽不殺你?”


    陳子輕眨眼:“我沒有得罪鬼啊。”


    “照你這麽說,我家小克得罪鬼了?”


    陳子輕沒出聲,他幾不可查地撇了撇嘴,那不然呢。


    大老粗憤而咆哮道:“柏先生,我家小克隻是愛玩,不會對鬼神大不敬!”


    柏為鶴始終背對會客廳立在原地,也不知有沒有在聽裏麵的種種,此時鍾家人希望他發表看法,他平淡無波道:“我不參與你們之間的事。”


    大老粗氣得發抖,你不參與,那你一晚上都不讓我們見到人,第二天也不要我們把人帶走?


    雙標!


    大老粗當場拔槍。


    陳子輕驚唿,他還沒提醒柏為鶴,鍾家其他人就已經嘩地站起來,擋在他的槍口前麵。


    瘋了吧,對著柏為鶴開槍!


    就算打地麵上了,他們也別想走出公館。


    柏為鶴雖然初來乍到,但垡城圈子裏至今都沒摸清他的背景,深得很。


    大老粗在幾個長輩的低聲警告下冷靜了點,他把槍重重砸在桌上,挎著臉忍氣吞聲。


    陳子輕沒找地兒坐,他全程站著,拿出了百分百被提問的態度。


    鍾家挑不出他的其他刺了,這麽幹耗到七點半,把給微玉撐腰的柏為鶴耗走了也沒用,除了把人打一頓,做不了什麽了,打了還有可能得罪傅延生,誰知道會不會又出現上次那種先同意讓鍾家把人帶走,半路卻發請柬保人的離奇現象,他們權衡利弊,一對眼神,隻能就此作罷。


    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要為家族的長遠利益打算,家主比他們更清楚。


    於是路家一眾起身向公館主人打招唿:“柏先生,我們已經跟傅太太聊完了,告辭!”


    柏為鶴側身:“慢走。”


    陳子輕等人走光了就拍拍胸口,追上朝木橋方向走的柏為鶴:“柏先生,路少的死因你都聽見了吧,這個世界真的有鬼。”


    柏為鶴腳步不停地踏上木橋:“沒見過。”


    陳子輕替他慶幸:“那你是幸運的。”


    上了木橋,陳子輕垂頭注意腳下的時候,沒發覺前麵的人身形有一瞬的停滯。


    天冷,池子裏的水結著冰,傭人沒打碎,保持著自然的風光。


    木橋硬邦邦的,踩上去發出咯吱響。陳子輕跟著柏為鶴走到橋那邊,看他左耳廓上的助聽器,熨得很平整的黑色大衣,鬆弛垂落的手,嗅著他身上的冷淡氣息。


    商場如戰場,家破人亡打敗仗的沒怨氣嗎?


    可能鬼也怕窮兇惡極的殺人犯跟壞人吧。因為那類人身上的煞氣太重。


    做人的時候不敢惹,做了鬼還是不敢。


    像傅延生,扇死個人跟扇死隻蒼蠅一樣,他都沒被鬼帶走。


    .


    司機在公館門口等老板,有輛車停靠過來,下來的年輕人一表人才,衣服上有家族徽章,表明了身份。


    就在司機準備給老板打電話匯報時,公館裏走出來了兩道身影,前麵的體型高大,幾乎把後麵的人擋住了,隻能從他邁開的腿間看出一雙白靴,網上是直而細的腿。


    司機聽見那年輕人揚手:“嫂子。”


    然後他口中的嫂子,也就是傅太太從老板身後走出來,公館門前精心養護的花頓時就不怎麽樣了。


    陳子輕看到費萊爾出現在公館,有種懸在頭頂的刀終於掉下來的一言難盡感,他偷瞄柏為鶴,自己現在沒有理由再住下去了。


    “柏先生,謝謝你昨晚收留我。”陳子輕真心誠意地道了謝,袖子裏的手拿出來,對著他揮了揮,“再見。”


    柏為鶴一言不發。


    陳子輕的心提了起來,是不是他漏掉了什麽?


    哦,藥膏的事。


    “藥膏很好用,我臉上消腫了。”陳子輕露出笑臉,勾人韻味的鳳眼跟紅軟嘴角都彎了起來。


    柏為鶴依舊沒有言語,他高許多,俯視的時候,眼微微闔下去,看不清眼裏是什麽樣的世界。


    陳子輕一頭霧水,還有漏的嗎?他認真想了想,沒有了啊。


    柏為鶴忽而開口:“再見,傅太太。”


    陳子輕的耳朵驀然一紅,怎麽迴事,柏為鶴之前這麽叫他,他都沒感覺,這個時間的這一聲莫名顯得磁性繾綣,讓他有點不自在。


    傅太太坐上了迴去的南瓜馬車,突然想起什麽,急忙跑下車,跑到尚未上車離去的柏為鶴麵前。


    “你的助聽器是定製的吧,摘取還是要多小心點,要收好了。”


    柏為鶴的笑意轉瞬即逝:“有勞傅太太提醒。”


    陳子輕愣了半天才迴神:“那就這樣,我走了啊,再見。”


    又說了一次再見。


    陳子輕上了車,他邊係安全帶,邊從後視鏡裏看柏為鶴。


    車像離弦的劍,猛一下就駛出去,陳子輕抓住安全帶心跳加速:“費萊爾,你開慢點啊!”


    費萊爾真的慢下來了,公館的麵貌和門前的人也徹底見不著了。


    陳子輕心裏空蕩蕩的,他沒去過遊樂園,感覺坐刺激的項目從高空墜下來應該就是這樣。


    腿伸不開地屈在座椅前麵,陳子輕往後坐坐,他安靜片刻,突然轉頭:“費萊爾,你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看,我吃飯沒擦幹淨嘴嗎?”


    費萊爾玩味道:“我去公館接你的時候,傅哥要是在車裏坐著,那你跟別的男人膩歪的時候,就是你死的時候。”


    陳子輕反駁:“什麽膩歪,隻是正常的告別。”


    費萊爾沒拿出一二三的證據甩他臉上:“你怕傅哥,不怕柏為鶴?”


    陳子輕說:“都怕。”


    費萊爾笑道:“沒看出來。”


    陳子輕對著車窗外想,你不懂的,我有原主的情感殘留,不自覺地就不怕了。


    “柏先生沒有扇人耳光掐人脖子的嗜好。”


    “那不就是情趣?”


    陳子輕:“……”不愧是傅延生的心腹,你們穿一條褲子。


    “再說了,柏為鶴隻是沒有扇你耳光掐你脖子,這可不代表他不會扇其他人耳光,掐其他人脖子。”


    這話並不能讓陳子輕給柏為鶴打低分。


    柏為鶴給他的初印象是發怵,後來聽傅延生說在國外玩開的時候多可怕,相處下來發現除去個別不安的瞬間,總的來說是個好人。


    先前的就不說了,就說昨晚吧,他在休息室表演突然倒地抽搐又哭又叫,撲過去拽柏為鶴領帶,對方沒有踹他,沒叫人把他趕出去,也沒自己離開,就坐沙發上看他“鬼上身”。


    柏為鶴在他神經兮兮,很不正經讓人誤會的祈求中讓他如願,在傅延生要強穿他時把人打暈,在秘書問有什麽吩咐時沒讓人進來看他的狼狽,隻讓秘書在外麵候著,準他在休息室待著消化情緒,叫秘書給他口罩遮臉上的巴掌印,給倒在路邊的他一張座椅,在他走投無路時收留他一晚,讓傭人送他藥膏,沒讓路家人帶走他。


    審問期間,柏為鶴一直都在現場,路家這才有所收斂。


    原則,底線,良知都有。


    同是商人,年齡差也不算大,傅延生正在血性旺盛地打打殺殺,情場商場各領風騷,而柏為鶴卻已經步入養老階段,他周身沒有戾氣,依然能展現令人仰望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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