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宗懷棠自己怕是兇多吉少,想跟他一道走。


    陳子輕連湯小光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椅子上枯坐著,渾身麻木僵硬。


    走個過場的隱藏板塊怎麽比任務還要費心神呢。


    “輕輕,你在打坐?”


    床的方向傳來聲音,聽不出一絲不對勁。


    陳子輕看過去,一聲不吭。


    宗懷棠鞋都沒穿,他打著赤腳就下了床,快步走到陳子輕麵前,看不出有昏睡過的痕跡。


    但陳子輕還是注意到他滯了下,肯定是虛弱導致的。


    “怎麽不理我?”宗懷棠在陳子輕麵前踱步,克製著什麽情緒,低柔的語調像從齒縫裏擠出來的,“輕輕,你怎麽不理我?”


    陳子輕垮下肩膀:“湯小光來過了,他跟我說了一些事。”


    宗懷棠的麵色變得陰沉。


    陳子輕站起來才發現自己腿麻了,兩條腿都麻了,他又坐迴去,朝兩隻眼睛的眼皮上麵塗口水緩解麻症。


    “宗懷棠,你現在必須把你想在清明告訴我的事說出來,如果你不說,我馬上走。”


    陳子輕破天荒地冷了臉,“我是認真的,沒在開玩笑。”


    “外麵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一旦我出了你家,你找再多人打聽都打聽不到我的去向,這就意味著隻要我不想,你這輩子都別……”


    “你他媽別說了!”宗懷棠猙獰地嘶吼了一聲,他像站不住,蒼白著臉蹲了下來,額頭抵著陳子輕的腿,卑微地祈求:“你別說那種話,我害怕。”


    陳子輕聽出他聲音裏的哽咽,抿了抿嘴:“那你全都告訴我。”


    宗懷棠沉寂了下來。


    “清明的時候我不會走。”陳子輕說得有點虛,他為了讓宗懷棠相信,又強調了一次,“我可以答應你,我保證。”


    應該不會在那個時期走的吧,監護係統沒動靜。


    陳子輕沒等到宗懷棠的答複,他氣餒地說:“其實我可以不用管你身上背負的……我如果不擔心你,我根本無所謂你說不說……我對你……我希望我們能……”


    語無倫次,心煩氣躁想罵人,陳子輕忍下了,他溫溫柔柔地說:“宗懷棠,我希望今年,明年,後年,往後的每一年,我們都能一起過,我希望我們有以後。”


    宗懷棠緩緩抬起頭仰視他,眼睛紅得厲害:“真的?”


    陳子輕立馬保證:“真的!”


    “那你想得比我遠。”宗懷棠又驕傲起來,唇角揚了上去,“你稀罕死我了吧。”


    陳子輕順著他說:“對,稀罕死你了。”


    宗懷棠沒了笑意:“我不信。”


    陳子輕撥開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那算了,當我沒說。”


    “說出去的話還想收迴來。”宗懷棠重新趴迴去,箍緊他的腿,“湯小光就是多管閑事。”


    “你好意思怪他啊,要不是他,我就是個傻子。”陳子輕氣得捶了下桌子,“我真的,宗懷棠,你給我起來,別裝可憐,你站起來!”


    宗懷棠真就站起身,低眉垂眼,十分無辜的模樣。


    陳子輕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湯小光說了洋槐樹,聚鬼護命元之類,剩下的你來說,應該不多了吧,你不想麻煩可以概括。”


    宗懷棠的太陽穴鼓出害人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砸爛房間裏的所有東西。


    然而他沒有那麽做,他隻是提出了要求:“我申請蹲迴去,趴你腿上說。”


    陳子輕捂臉:“……行吧行吧。”


    宗懷棠蹲在他腳邊,冰冷的麵頰蹭上他的腿,掀開了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陰暗地。


    兩年前,宗懷棠想起了小時候的記憶,那晚有一些工人逃出來倒在他不遠處,在他眼皮底下燒死了,記憶恢複以後他閉眼就能聽見痛苦的慘叫,他出現了幻聽,找醫生開了治療神經衰弱的藥物。


    哪知藥開錯了,幻聽沒減輕,還產生了幻視。


    工人們慘死的畫麵在他眼前反複上演,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來,他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割裂開了。


    宗懷棠被什麽指引著迴到縣裏,他去現今的啟明製造廠,也就是曾經的化工廠看了看,就那麽沾上了鬼氣。


    從那天開始,他頻繁撞鬼,甚至見到了他爹。老人家在他床邊被火焚燒,喊著叫他照顧那些工人。


    也不知道是受他爹的遺願影響,還是讓鬼魂們弄的,他有了重建化工廠的執念。


    很多沒有去投胎,一直被困在1952年的鬼魂全部被他的執念召集了起來,他們的怨氣驅使他建立起了1982年的啟明製造廠。


    後來宗林喻不行了,宗懷棠詢問道士打聽到一個風水陣法,利用那群現成的鬼魂留住他的命元。


    人和鬼算是互相利用。


    鬼魂們附身在宗懷棠身上進入他創造的1982年的製造廠,他們纏著他,導致他時常瘋瘋癲癲,跟鬼魂對話。


    他們通過宗懷棠這個媒介沿著過去不斷循環,直到陳子輕的到來讓他們有了自我意識,有的改變原來的軌跡,有的依舊走上了老路。


    陳子輕聽完宗懷棠的坦白,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你放下執念,讓你哥入土為安,讓化工廠的鬼魂們安息。”


    宗懷棠笑道:“然後你也跟著走了。”


    “我都說了我不走。” 陳子輕拽他的發頂,“你照著我說的做,好嗎?我不想你死。”


    宗懷棠啞聲道:“不是我能決定的,人貪婪,鬼也貪婪,我早就不受控製了。”


    陳子輕蹙眉:“那我跟他們說,你哥那邊,我也可以找你媽媽談話。”


    宗懷棠沒有一點動靜,陳子輕摸著他的臉捧起來,發現他又昏睡了過去。


    陳子輕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了,他先找的宗母。


    作為一個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果不做出選擇,就會失去整隻手。


    陳子輕在紙上寫下事情經過,他等宗母看完問他,但宗母沒有問一個問題,隻是不停地拿著手絹擦眼睛。


    似乎在這之前就猜到了這裏麵的名堂。


    潛意識裏迴避掉了,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要兩個兒子都在身邊。


    陳子輕有點心疼宗懷棠,他沒有讓自己沉入個人情緒裏,而是馬不停蹄地跑進靈堂拿了一把香燭去宗懷棠的房間,全點上以後就找到宗懷棠的那截筷子,在牆跟地麵劃了深深的幾道痕跡,又在房裏翻出那份死亡名單。


    “鍾明,小馬,鍾菇……“陳子輕照著名單上的名字念,這名單比那個時空的要清晰多了,他憑著宗懷棠給他念過的印象,加上猜測,挨個念了出來。


    鬼魂們陸續從牆裏印了出來,緊緊貼在一起。


    “你們要是按照宗懷棠的安排走,當年的慘劇就不會發生了,你們也可以釋然了,安息了。”


    陳子輕說:“這樣一來,你們就能去投胎了。”


    “都這麽多年了,那些投胎了的,現在有家有事業,多好啊。”


    他當過車間組長,對做思想工作這個業務還算熟悉:“鍾明,鍾菇,我見過你們爹媽,他們肯定都以為你們早就投胎到富貴人家了,要是他們知道你們成了孤魂野鬼,那他們該有多難過。”


    鍾明是事故的導火索之一,還是大師兄,他的怨念估計是最重的,把他搞定了,其他的都好說。


    陳子輕廢了半天勁,鍾明的影子都沒有飄出來站到房裏跟他說話,那應該就是做不了,隻能這樣。


    “鍾明,算我求你,去投胎吧。”陳子輕對著他跪了下來。


    那影子扭曲了一下,沒有那麽深了。


    陳子輕前傾上半身,維持著頭貼地的姿勢不動,房裏的溫度一點點變高,好像是哪裏起火了,有人在慘叫,有人在求救,他沒有東張西望,就那麽磕在地上。


    幾秒鍾後,宗懷棠刻下來的所有人物線都開始瘋狂扭動,持續了一陣,靜止不動了。


    陳子輕靜等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站起來查看牆上的字跟線,應該是恢複成宗懷棠操控的軌道上了吧……


    現在就等著宗懷棠醒來說他了。


    宗懷棠是在兩天後醒的,陳子輕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忐忑地看著他:“我沒有等到你醒來,我先斬後奏,你要是有想法就……”


    “你跪鍾明幹什麽?”宗懷棠語氣平常。


    陳子輕想抽自己,怎麽沒有去掉這部分,失策了。他笑著說:“這種小事就不要計較了吧。”


    “小事?”宗懷棠一手把床頭櫃掀翻,他在狼藉裏踢踹翻找,嘴裏神經質地吼罵,“我的筷子呢,媽的,筷子呢,我要讓鍾明……”


    陳子輕抱住宗懷棠的胳膊:“你要讓他幹嘛!你別讓我白跪了!”


    宗懷棠一僵,滿腔的憤怒在他的肺腑裏橫衝直撞,撞得全身哪兒都疼,他的喉嚨裏泛出腥甜:“是我無能。”


    “怎麽又扯到你無能上麵去了。”陳子輕說,“我其實也算是替你爹跪的。”


    宗懷棠慢慢側頭。


    “你爹不是對不起他們嘛,你媽媽叫我小兒媳,我是你對象,那我……啊呀,我的意思你懂的,我不直說了,反正我跪鍾明也是跪小馬跟其他人,他們都在牆上,都一起的,你別往其他方麵想。”陳子輕不習慣搞這類真情實感,羞恥心都上來了,他不自在地垂下頭撿起帆船,“你去靈堂看看你爹,沒準老人家釋然了,走了。”


    宗懷棠沒有動,木頭人一樣。


    “我都說到那份上了,你還要扒拉著鍾……”陳子輕話沒說完就迎來了一個讓他窒息的擁抱。


    宗懷棠緊緊抱著他,像是要把他摁進皮肉骨頭裏,讓他跟自己長在一起。


    一人一魂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陳子輕清楚地感受著宗懷棠的顫抖,他離對方太近,也跟著顫抖,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


    然後陳子輕的脖子裏就濕了。


    一滴兩滴的液體砸落下來,很快連他的衣領都濕了。


    陳子輕拍拍宗懷棠抖動的後背:“你安慰一下你媽媽吧,她放棄你哥了。”


    宗懷棠沉默半晌:“我沒臉見她。”


    “怎麽沒臉,你做得已經夠好了!”陳子輕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斂了一下情緒,“我帶你去。”


    宗懷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樣子了,輕輕。”


    陳子輕拽著他的手:“行了,你跟著我。”


    真去了,宗懷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婦姿態,讓陳子輕在外麵等著,自己去了母親的房間。


    .


    陳子輕不知道宗懷棠怎麽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間時膝蓋上有灰,額頭上有一大塊磕出來的血跡,他媽媽讓他把洋槐樹挖了。


    樹是肯定要挖的,但沒到時候。


    於是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時間走到了清明,宗懷棠用紅繩子他把跟陳子輕綁在一起,吃飯睡覺都寸步不離。


    陳子輕心說,要是真的到了傳送時間,我照樣是會消失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任務又失敗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西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西特並收藏任務又失敗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