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飛走了,窩還在那裏,孤零零的。


    誰知道它會不會再迴來呢。


    .


    宗懷棠非要鏟雪,還去屋頂上鏟,結果把腰閃了,他趴在床上,誇張地握住陳子輕的手,委屈道:“輕輕,我還沒要你,腰就傷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陳子輕抽抽嘴:“嫌。”


    宗懷棠臉上的委屈瞬間消失,他周身籠著陰鬱的冷意坐起來,牽扯到了腰部肌肉,疼得五官扭曲。


    “你起來幹什麽啊。”陳子輕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按迴床上,“趴著趴著。”


    宗懷棠歪著腦袋把手伸進他棉大衣裏,正正經經道:“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不能嫌我。”


    陳子輕:“…………”


    “我不給你貼膏藥了,你自己貼吧!”


    說的人沒走,聽的人也沒認為他會走,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趴著。


    “輕輕,你肚子好軟。”


    “你別說話。”


    “嘶,你貼了又扯下來做什麽?”


    “皺了。”


    “皺就皺了,衣服一遮,哪個能看得到。”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挑剔嗎,我不給你重新貼,你摸的時候就不舒服。”


    床上的男人終於不說話了。


    房裏既詭異又溫馨。陳子輕拍著膏藥的邊邊角角讓它嚴實些,一手的藥味,他給宗懷棠把衣服拉好,撅著屁股就要挪去椅子上麵。


    宗懷棠的視野裏,陳子輕毛衣的袖子露在棉大衣的袖口外麵,拖下來了根線頭,在他跟前晃,他懶聲:“輕輕,把火柴給我。”


    “不就在床頭櫃上。”陳子輕拿了丟到他懷裏。


    “你給我的,和我自己拿的,能一樣?”宗懷棠抽出火柴盒,撚了一根火柴出來,火彩抵著側麵磨掉了一些的擦紙,漫不經心地劃過去。


    他一手拽住陳子輕袖子底下的毛線,一手拿火柴擦出的火苗湊上去。


    對著那根線的一處,撩了一下。


    線斷了掉下來,他捏住線的另一頭,將那點熱度搓滅在指間,以防燒到袖子。


    “希望腰傷不要留下隱患,影響我的發揮。”宗懷棠的手指塞進他的袖口裏,握住他的手腕摩挲,“我不想讓你吃不夠。”


    陳子輕不想搭理他。


    .


    宗懷棠年輕,腰傷隻用了幾貼藥就好了,他為了證明自己的腰部力量,煞費苦心地抱著陳子輕從太陽下山親到天黑,站著親的。


    陳子輕發現宗懷棠是真的喜歡接吻,到了癡迷的程度。


    一天恨不得能親個八百次。


    陳子輕被他搞得連糖蒜都沒吃過,動不動就親上來,怎麽吃啊……


    宗懷棠不清楚對象為了不熏死他,艱難地放棄了多好吃的東西,他們於雪後放晴的日子去了啟明製造廠。


    門口的保衛科同誌是新來的,他謹慎地讓他們做了登記,問了他們的目的,這才放他們進去。


    陳子輕穿過生活區的大門往裏走,公路兩旁如戰士般站立的樹木,紅磚砌的兩層職工樓,水塔,院子……所有都是一樣的,跟宗懷棠布局建設的那個製造廠一模一樣。


    宗懷棠對這裏是熟悉的,沒少來,否則也不至於能記那麽牢。


    陳子輕有種故地重遊的感覺,他邊走邊感慨,仍由宗懷棠帶他上山。


    台階上沒有積雪,都讓工人們清掃掉了,應該是算工時的。山裏的空氣幹淨冷冽,風寒涼刺骨。


    陳子輕一個靈魂,鼻子都能凍得要掉了,眼睛也讓風裏的碎雪迷得有點睜不開,幸虧他做任務時是春天。


    要是寒冬臘月的被鬼嚇,那就更絕望了。


    陳子輕踩著台階上去:“宗懷棠,你要帶我去看什麽?”


    宗懷棠走在他前麵,留給他一個挺拔的背影,手向後伸著牽住他:“看春天,看夏天,看秋天,看冬天,看明天,看將來,看希望,看美好。”


    陳子輕腳下差點一滑:“說人話。”


    宗懷棠給了他人話:“看桃樹。”


    陳子輕錯愕,桃樹?這個天氣又不是春天,桃樹有什麽好看的。


    很快他就知道宗懷棠帶他過來的原因了。


    他站在文體館後麵,麵前是一棵光禿禿的小樹苗。


    “這就是酸掉牙的小毛桃核發芽長的,你在那個時空種了,我在這個時空種了。”宗懷棠拍掉樹枝上的雪,“長得快,過完年施些肥,要不了多久就能吃到果子。”


    陳子輕靜靜站了會,不著四六地說:“撒個尿上去算不算加肥?”


    宗懷棠漆黑的眼一眯:“算。”他蹲下來,在樹苗前的一捧雪裏扒拉出一個坑,仰頭朝陳子輕笑:“撒吧。”


    跟個變態似的,一眼不眨地盯著。


    陳子輕那點尿意都被他嚇沒了,死活不肯撒出來。


    宗懷棠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撒個尿害什麽羞,你全身上下哪裏沒有被我……”


    陳子輕用圍巾堵他口鼻:“運河結冰了,我們去看看。”


    說著就抽離圍巾,徑自跑走。


    宗懷棠把手抄進呢子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一包煙點燃一支,含住煙蒂吸了一口,沿著他的腳印走:“別摔了。”


    這話說完不到三分鍾,陳子輕就摔進了雪地裏。


    宗懷棠嘴邊的煙微抖,他用兩指夾開,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輕輕,你怎麽像小狗,摔進去的時候腿還翹起來了。”


    陳子輕從雪坑裏抬頭,滿臉雪地蹬過去:“這就是你說的,我摔了你不會嘲笑我?”


    “那是宿舍走廊,水泥地,摔一跤能掉層皮,現在是雪地,摔著不疼。”宗懷棠大步走過去,對他伸手,“你疼了我哪能笑得出來。”


    陳子輕撇著嘴見到什麽,嘴角拉了下去。


    宗懷棠手掌的傷好了又有,筷子刻的時候一癲狂就會傷到自己。


    前天掉疤了,此時卻出現了一條新的血痕。


    陳子輕握住宗懷棠的手站起來,拿走他的煙吸了幾口:“從今晚開始,你睡裏麵。”


    宗懷棠抹掉他睫毛上的雪:“遵命。”


    .


    過年家家都要買年貨。


    宗家也不例外,宗母張羅這件事,往年她自己去街上,別家買什麽她就買什麽,今年她找狀態很好的小兒子商量。


    小兒子沒要求買麻花,他隻提了兩樣,一是麥乳精,二是罐頭。


    都是小兒媳愛吃的。


    宗母借著這個機會問小兒子,他跟對象是怎麽認識的,怎麽確定關係的。


    宗懷棠坐在房門口,他的肩背深陷在椅子裏,眼垂搭下來,身上有股子孤寂感:“是我追求的他。”


    宗母很震驚,小兒子沒有生病的那些年都是姑娘追著他跑,沒想到他也會追人。


    “那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情感上到了什麽地步?”


    “不到一年,但很奇怪,我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他了。”宗懷棠的眼簾上抬了點,目光落在背對他研究爐子的人身上,“他愛我。”


    宗母並沒有質疑,小兒子卻說:“人有千萬種,他和我表達的方式不一樣,但是我知道,他愛我。”


    這是說給自己聽的。


    宗母想到那次書房的短暫接觸,之後就沒有再發生過了,小兒媳一直跟著她的小兒子,她想象不出他們的相處方式。


    “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你跟媽媽說一說。”


    宗懷棠屈指在椅子扶手上敲點:“什麽樣的人……”


    宗母等了不短的時間,小兒子依舊沒有給出答案,有這麽難形容嗎?


    還是說,這世上所有美好的詞都不夠?


    宗母細心地猜著,聽見小兒子慢悠悠地說出兩個字:“菩薩。”


    “菩薩?”她很意外。


    宗懷棠輕輕地笑了一聲:“來救你小兒子我的,不是菩薩是什麽。”


    宗母沒讓小兒子發現她的惆悵,菩薩啊,那確實是要走的。


    晚點走吧,晚個一月兩月,一年兩年的也好。


    這不馬上就要過年了,最近有不少媒婆算著黃道吉日來說親,宗母都給迴絕了,她說,小兒子已經心有所屬,至於談婚論嫁,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


    不敢直說有小兒媳了,那肯定要上門看看的,怎麽看得著啊,是個鬼啊。


    宗母感覺有一迴拒絕媒婆的時候,小兒媳似乎就在她身邊。


    也不知道小兒媳滿不滿意她的做法,她這個婆婆當的,什麽也沒付出,白撿了個小兒媳,心裏頭怪愧疚的,過年怎麽也要包個壓歲錢。


    .


    這個時代年三十要給祖宗燒紙,就在屋簷下擺個盆燒。


    火起來了,宗懷棠把一張報紙鋪在地上,蹲那對陳子輕招招手:“輕輕,過來磕頭。”


    陳子輕吃掉鍋巴走近,他在宗懷棠看似不是很在意,實際尤為期待看重的視線裏跪到報紙上麵,對著火盆磕了三個頭。


    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宗家的一份子,成了宗懷棠的新娘子。


    宗懷棠磕完了頭,帶著陳子輕去靈堂燒香。


    陳子輕看著遺像上的宗父:“你爹真的是病死的嗎?”


    宗懷棠點著香,沉默良久才說:“不是。”


    陳子輕心裏已經有結果了,名單上明明就有名字,宗懷棠卻一口咬定是病死的,是他自己不想麵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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