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我從來沒有使喚過你妹,我跟她是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友情。”陳子輕歎息,“我都拿人格保證過了,你怎麽就不信。”


    鍾明繃了繃下顎,一語不發地去把濕噠噠的毛巾擰了擰,順手就把洗臉盆裏的水倒了。


    倒完臉黑沉沉的,有些氣惱。


    陳子輕倒是沒打趣,他看著水泥地上那片水跡,廠裏灰多,工人都把水倒地上用來降塵。


    劉主任在這時說起了話: “小向啊,你看你出院也扛不了料,拉不動料,攪都攪不了兩下,還不如在醫院待著。”


    “我在醫院躺著憋悶。”陳子輕說,“而且組裏沒我盯著,我不放心。”


    劉主任不是很認同這種方式:“也不能總依賴你,還是要靠個人自覺。”


    “主任說得沒錯。”陳子輕憂慮地蹙了下眉心,“不過好習慣培養成功很難,懈怠容易,有了一次就有兩次三次無數次,鏈條鬆了一塊整個垮掉。”


    這話劉主任沒什麽意見,確實是這樣。


    劉主任搓搓手,二徒弟跟三徒弟被拎迴家教育了,他倆都沒好果子吃,大徒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寫的檢討沒有一處投機取巧,全是真誠。


    廠裏還是要給三人通報。


    說實話,小向不是他帶出來的,卻比他的三個徒弟都要穩重,他沒有在小向身上見到過衝動的一麵。


    把製造廠當家,把車間生產看得比命重要。


    這點好也不好,凡事不能太過。


    劉主任接過大徒弟遞的茶水,聽床上的年輕人說:“上午廠裏放假掃墓,下午是上班的,效率跟我在的時候一個樣嗎?”


    師徒二人都沒開口,答案已經明了。


    陳子輕不驚訝,這個廠每個月的產量由生產科統計,量數卻是工人們自己商量著定下來的,這是宗林喻的決策,為的是讓工人們拿到決定權,那到時候完成不了產量就很沒臉。


    但是總有臉皮厚的,隻貪圖當下,不管後果,每個組都有,所以要有個勝負心強,為了贏不擇手段的領導督促。


    原主就是那種人,他曾經把自己的工錢給一個不積極的工人,目的是讓對方能按時上班,完成每天的量,最終成功拿下當月的生產量比賽冠軍。


    光輝組因此一路領先。


    “主任,不是我不信任大家,是我想盡可能的做到位,不辜負廠長對我的信任。”陳子輕咳嗽,“這個月我們組定的產量比上個月要高,雖然這才月初,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劉主任擔憂道:“怎麽咳上了。”他叫看門神大徒弟,“小鍾,你給倒杯水。”


    “咳,我不,咳,不喝。”陳子輕顫動著咳嗽,蒼白的臉上生出點紅暈。


    “好了好了,你要去車間就去吧,想怎樣就怎樣好吧,別的事下次再談。”劉主任一口茶都沒喝就站了起來,“我跟張會計說了,準你明天遲到,你去了車間就在辦公室待著,宗技術那裏我讓小鍾去說。”


    宿舍裏是克製的咳聲,悶悶的。


    鍾明給師傅開門,劉主任說:“今晚你照顧小向。”


    “我已經搬出去了。”鍾明不肯。


    “搬出去了不還是一個車間一家人?”劉主任還要訓斥,陳子輕氣若遊絲地表態,“主任,我一個人可以的。”


    劉主任隻好囑咐他多注意身體。


    出了宿舍,劉主任不放心地告訴大徒弟:“小向那是不想你為難,你晚上別睡太死,留意著點,萬一他不舒服了喊人。”


    鍾明低頭把白背心的褶子拉平:“他根本就不想我留下來。”


    “……”劉主任搖頭歎氣,“一個個的都有主見。”


    鍾明跟著師傅穿過走廊。


    劉主任看著樓梯下腳:“你對小向的偏見我不是不知道,別太過了,男女之情是自由的,你妹妹要是真的想跟他好,你是攔不住的。”


    鍾明說:“不合適。”


    “輪不到你做決定。”劉主任走到一樓,“我瞧著小向會注意異性的才氣才學,哪天廠裏進個女大學生,他就追求了。”


    鍾明沉聲:“我妹高中文憑不差。”


    “沒說差,高中文憑拿得出手漂亮得很,師傅我哪說差了。”劉主任操著心,“你這孩子怎麽長了個木頭腦袋,別隻要你妹身邊出現個男的就當妹夫審核,你有時間就把自己的對象找好。”


    鍾明撓頭:“會找的。”


    .


    過了八點鍾,生活區的叮叮當當雜音就全沒了,到處靜悄悄的。


    這個點陳子輕通常剛開始打第二分工,就沒這麽早睡過,他一點困意都沒有。


    陳子輕過一會看看原主的手表,快零點的時候,他翻了個身,麵對著洗臉架,發現那上麵還掛著個鏡子。


    鏡麵背對他,正麵衝的是門口。


    陳子輕爬起來去照鏡子,他把鏡麵翻過來,擦了擦,看著鏡子裏的人,鏡子裏的人也在看他。


    原主長這樣啊。


    跟他差不多,都是放在人群裏會被淹沒的那一檔。


    陳子輕湊近伸出舌頭,舌尖上有個口子,原主嘴上的血,是他把舌頭咬破了。


    係統沒給他投放原主死前的情形,難道不是涉及到任務,而是任務目標,還跟原主很熟?


    原主打招唿的時候突然受到驚嚇,不但咬了舌頭,更是站都站不住,或者是要往後退,腳後跟被草騰絆倒摔石頭上了。


    那得是什麽程度的驚嚇才會那樣……


    陳子輕現在沒什麽頭緒就隨便猜,他想抽根煙,下意識掏褲兜,掏出來個東西。


    扁趴趴的白紙。


    好像是一朵紙花,清明廠裏組織工人折的。


    陳子輕掰了掰紙花的花瓣,扭頭看門,外麵沒動靜,不知道任務目標今晚會不會有動作,他放下紙花去上廁所。


    走廊的燈光處在明亮跟昏黃之間,陳子輕帶上門朝著廁所方向走去,整條走廊隻有他的腳步聲伴著樹葉沙沙響,他沒穿褂子,單件的襯衣有點冷,毛孔上冒出細小顆粒。


    陳子輕快去快迴,期間沒碰到一絲異常。


    整片職工樓的走廊都亮著燈泡,他打著哈欠推開宿舍門,困意終於來了。


    陳子輕揉了揉眼睛關上門,就在他準備關燈的時候,不經意間向牆角看了一眼。


    櫃子邊吊著的電線在動!


    陳子輕頓時一激靈,隻見垂落的電線像鍾擺一樣,有序地左右晃動,然後漸漸靜止。


    他盯著那處,心髒砰砰直跳。


    在他進宿舍之前,有人在那裏站過,碰到了電線。


    那現在……


    陳子輕慢慢站直繃緊身子,看了眼被床單遮擋的床底,目測能藏得住一個成人的櫃子最底下那層。


    人還在不在這裏?


    第5章 啟明製造廠


    陳子輕在原地站到腿肚子發酸才有動作,他轉動幹澀的眼珠掃視四周,拿了個搪瓷缸子。


    一兩分鍾後,陳子輕放輕腳步走到床前彎下腰來,他一手抓缸子把,一手去掀垂下來的床單。


    幾乎沒有停頓,指尖碰上去抓住的那一刻就一把掀了上去。


    床底下黑黑的。


    陳子輕把搪瓷缸子放小桌上,他拉扯著台燈的插線,盡量往床底下照。


    下一刻他頭皮發麻,短促地叫罵出聲:“操。”


    床底下有兩排鞋子。


    外麵一排全是黃球鞋,裏麵那排是天冷穿的翻毛工作鞋,整整齊齊地擺放著。


    大晚上透過台燈的光暈看去,乍一看就像一雙雙腳,差點把他嚇昏過去。


    天知道他多怕阿飄。


    陳子輕腿軟地坐到了地上,還好他的任務是找破壞電線的工人,不是什麽抓阿飄,不然他就完了。


    其實世上沒有阿飄,有也是人假扮的,人很多時候比阿飄還要恐怖,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怕,他趕緊停止這方麵的思想,視線越過兩排鞋往裏瞧。


    就一小團深藍色的絨布,那裏麵是書本,絨布用來擋灰。


    床底下沒人。


    陳子輕放下床單又掀起來,數了數鞋子。


    不知道為什麽要數。


    總之是數清楚了,九雙黃球鞋,七雙翻毛工作鞋。


    廠裏每個季度都給工人發兩雙鞋換著穿,原主沒把穿舊的送親戚,磨損不那麽厲害的他都洗幹淨攢起來了。


    原主內八,鞋都往裏撇。


    陳子輕腳上的這雙也是那麽撇的,他起身去看牆角櫃子,最上麵的那層他在宗懷棠走後就打開整理過了,最底下的還沒有。


    沒多想,陳子輕提著心去開最底下的櫃門,人迅速後撤。


    並沒有見到人臉,裏麵就一床繡著製造廠統一標誌的黃綠色三件套。


    宿舍隻有這兩個地方能藏人。


    都看過了。


    陳子輕滿身虛汗地坐到床邊,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想不起來,他垂頭把朝裏歪的右腳往外撇撇,又把同樣朝裏歪的左腳往外撇撇。


    第一個晚上就這麽刺激的嗎……


    先睡吧,腦子轉不動了,明天一大早還要去廣播站朗讀。


    陳子輕脫鞋撩開被子,後背突地一涼,他扭過脖子盯向通往另一間的布簾。


    怎麽把那間忘了?!


    陳子輕頭腦發昏,他鞋都沒穿就快速進去找了個遍,也沒有。


    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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