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鶯色入茶的夜,水聲更柔。


    簫錯溫習冷夜所授功課,以灶房柴火為劍,橫撩豎削,劈向一堆草木灰。


    草木灰紛紛洋洋,劍勢一到,或迎風,或逆風,揮揮灑灑,落了簫錯滿身。柴火無論如何旋,都無法將所有揚起的草木灰除盡。“淅兒又不懂,我自己揚草灰,自己抑草灰,後招追前招,自己玩。”有了目標,簫錯心中的路又長遠了。


    簫錯將灑落的草灰掃迴去,另尋了一截三尺長,三指寬的柴火,第一下從左往右打,柴火帶起一道細細長長的草灰,貼在其下,向四周蕩去。


    “阿錯,你在玩什麽?怎麽像小孩子玩水?”淅兒點了一盞燈,給嬿娘做鞋。鞋料子是嬿娘送來的,她準備給簫錯和嬿娘一人做一雙。


    “你看,草木灰飛起來像什麽?”


    “像一條一條灰色,煙色的龍。”


    簫錯第二招從右向左拍,又一道銀灰色直破而來,此時,第一道草木灰已漸漸力盡,向四處凋零,速度也隨之減慢。


    簫錯劍招蜿蜒,從這一道灰到另一道灰,草灰之間互相吞噬,互相交叉,刹那間分不清誰先誰後。簫錯第三招擊出,落在地上的多,蕩到半空的少。飛揚的草灰簌簌而下,夜雨瀟湘的淒楚。


    淅兒有些乏了,放下針線,團扇拍風“又沒有人將草灰當兵刃,你自己打自己,如何心有二用?”


    “我給你變戲法。小時候,你最喜歡看變戲法。你這人,自己不懂,還要裝懂。”簫錯想這必定是自己不夠快。他內力從勞宮,商陽穴而出,帶動柴火劍,時彎時直,彎時減緩草灰落地之時,直時催動草灰向前追擊。


    兩道草灰交錯,互相撕扯,又齊齊跌落在地,激起的勁力向簫錯的柴火棒上反彈而來。簫錯手腕連轉,柴火劍尖利的一端向下,又從下斜向上劈砍,將另幾道蕩在半空的草灰向上勾帶,畫出數道弧形。可簫錯接著向左側一滑柴火劍,其上所蘊內力與草灰一擦,草灰又散向遠處。


    ”又都散了。沒有草灰蕩在半空了。“簫錯並不氣餒。再次將四散的草灰聚攏,重新又削了一柄柴火劍。


    “一劍控數道草灰,我先一劍控三道。”簫錯從簡易處入手,刷刷刷,先後飛起三道草灰。它們飄蕩的方位完全不同,一道在高,一道向左繞,一道直擊簫錯喉心。簫錯豎劍在自己身前,在那道草灰快要觸及劍麵時,簫錯揮劍向右平平刺去,將草灰上的力道彎折到向左繞的那道草灰上。兩道草灰方向相對,力道均等,輕輕一碰之間,形成一個支點,原來向左的向右,原來向右的向左。那道在高處的草灰開始向下跌落。簫錯既然前一著成功,已知後一著如何製勝,柴火劍倒轉,劍柄向上,搭在耳旁,草灰一觸劍柄,簫錯向外輕拋,草灰揚起幾寸,向簫錯身前纏去。


    “有意思。”簫錯連勝了兩著,他又想到了一點,讓他們時而這兩道相反用力,時而那兩道相反用力,三道草灰能構成三種方位的“相輔相成”。


    柴火劍上,赤色,黑色柔光緩緩。簫錯劍尖依次在三道草灰上,一三,一二,二三得變幻用勁,用的都是殘商劍上入門的”漣漪照石“,“星年燦爛”,隻是沒有敵手,他自己不斷對照自己的武功。”老頭子看到我這麽努力,一定把那些陳年酒開出來了。“簫錯心中又想起了老頭子,”老頭子在天上,也不看看我,助我脫出這個地方。不對,蓴懿夫人一定有陰謀,激發老頭子來這裏,隻要老頭子強攻,這比老婊子還不如的人,就要借機滅了我們。“


    夜色漸深時,四道深深淺淺的草灰,在簫錯身側如四道流星,浮浮沉沉,一二,一三,一四,二三,二四,三四一共六般相輔相成的方位。他的柴火劍隨意點撥,隨心緩疾。淅兒不知不覺睡著了,簫錯放下柴火劍,收攏住草灰,抱起淅兒,送她迴至東首的紫藤軒。


    “這丫頭,竟然先給嬿娘做鞋。”簫錯看到淅兒懷中的鞋底,小巧玲瓏,是女子的款式。他迴至自己臥房紫金軒時,幾聲打更聲疊疊傳來。守夜的姑姑未睡,在稍遠處的藕花軒撥弄佛珠。“大半夜還撥弄佛珠,真虔誠。”簫錯滅了燈,臥在床上。


    這隻枕頭不像簫錯家中的枕,是一隻竹絲枕,編了蟋蟀的圖案。一聲一聲佛珠轉動的聲音,竟然比方才清晰,“這不是那兩位姑姑的佛珠,是竹絲枕中有東西。”簫錯伸手探去,竹絲中是道道竹藤,他對著月色,仔仔細細看看,並未發覺什麽差異。


    “難道在枕頭下。”簫錯剛要掀開墊被,一個人影,從窗外遊曳而來,是個男子,也不驚慌避閃,徑直坐在床前幾案上。


    看不清是白發,還是花白發,這個人坐下後,抬手示意簫錯不要出聲,不要點燈。


    “你是誰?”


    “我是這兒的人。”男子的聲音中,帶著些蒼涼。


    “這兒的什麽人?”


    “被困在這兒的人。”


    “為什麽困住你。”簫錯猜測這是蓴懿和嬿娘派來試探他的,一字一句套話。


    “言闕猜疑我,就將我困住了。”


    “為何猜疑你?”


    “我是他師兄,言問”


    “言問。”


    “是的,老朽言問。方才是我袍袖帶起的風,纏到了竹枕上。”言問指著自己的衣袖。


    “我隻能從未聽說過言問。”


    “聽說過我的人,都死了。或者知道我的人,都以為我死了,其實我還在活著。”


    “你為什麽來找我。”


    “我覺得我們兩個一起,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這人挺好的,有吃有喝,我還不想走了。”


    “不是自己家,哪裏來的好。”言問淒涼之意,大有年歲不再的感慨。


    “你家在設麽地方?”簫錯問道。


    “我家,我家在幾百裏外的襄城,我幾十年沒迴去了,我爹娘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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