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尋雪被暢漪打得吐了幾口血。


    最後看了一眼芷茜,她數縷長發垂落下來,隱隱染了血跡,格外淩亂。他其實已看不清她的臉了,縮在一片紗簾中。紗簾是母親花了很多心思搭配的,沒有鑲珠繡玉,也算不得什麽名貴的料子,淡碧,深紅,沒有這些紗簾,月離魂是離魂,有了,就是若即若離的魂。


    “芷茜”


    芷茜去撥紗簾,隻披著一層薄紗。她也在找他。傷得重,這小小一間屋子,都是牢籠。


    母親不知何時走了。


    豔陽照得哪裏都燙。


    尋雪沒有看見芷茜的臉,他昏厥了過去。


    日出日落


    月離魂第一次有了炊煙


    一雙素手將粳米、紅棗,蓮子、桂圓,依次放在宜興紫砂甕裏,山泉水漫漫而過,火熱熱而起。


    幾碟小菜,幾方腐乳,一盤切成薄片的水晶肘子。


    尋雪在昏睡中,聞到了一絲一絲香甜。


    “是母親來了嗎?”


    尋雪睜開眼,確定自己還在月離魂,芷茜不見了,曾經睡過的那張床,也不見了。原來地方,擺了一架繡架,繡繃上是一副山水圖,一針一線規規矩矩的山水圖,遠山近山不同,飛鳥路人不親。


    紗簾也換了,白紗紫藤的紗簾,紫藤是繡上去的,真的一樣的,有枯萎的,有怒放的,也有凋零的。


    這個房間,幹淨得不像尋雪的房間了。那些武學典籍還在,尋雪掀紗簾,它們都被按照內功,招式,掌法,拳法,劍法,刀法,鞭法,針法,拂塵法,杖法,槍法,依次歸了類。


    這書架是山葡萄藤所編,底座是樟木架,沒有上漆,隻削去了藤節就草草編製,總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現在書架不搖了,是有人在藤編鬆脫的地方,加了一樣的藤,重新修補過了。


    尋雪披上衣,懶洋洋循著香味而去。


    他還是走不穩的,不過無所謂,摔了就摔了唄。


    摔了幾次後,他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尋雪,你怎麽起來了?”


    是個陌生的少女。


    少女扶著尋雪起來,尋雪懶得睜眼去看她。想著不過是哪個女子,奉母親之命照顧自己。


    少女一下一下拍打著尋雪的臉頰,說道:“你睡了十八日,醒來過幾次,迷迷糊糊的。爺爺連同本門十位師叔祖,師伯祖共同施針救的你。”


    “爺爺,你的爺爺是誰,是童墨嗎?”“是的,我爺爺是童墨。”


    “是你在煮飯嗎?”


    “是,這些時日,一直我在煮飯。”


    尋雪知道自己正倚靠在藤椅上,他說道:“童墨老先生呢,他什麽時候來。”


    “爺爺不來了,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他說,你若是今日能醒來,便能醒來,不能醒來,便是死了。長魂賦沒有殺死你,不是長孫未平手下留情,是長孫肅玉送來了救治你傷勢的方法。如何以金針,銀針灌入藥草施針在何處。”


    “那麽是紮入何處?”


    尋雪一直沒有睜眼,他看不到少女有些疑惑的麵目表情。


    “我可不知,長孫肅玉書信上說,我們醫館需逆解出神木經上所載醫理,才能交換長魂賦的救治之方。爺爺他們沒有解出,暢漪夫人求少林,武當去說理,長孫家都沒有理睬。後來,暢漪夫人在竹筏上將此事告知了一位撐筏人,長孫家這才答應可以使用暫記之法,她們先給爺爺療傷之法,若是爺爺一日解不出,你的命,便還是算長孫家,不能算你的。”


    少女娓娓道來,擔憂尋雪,欽佩長孫肅玉的大度。


    江湖俠義長,兒女之意短。


    “她心胸比男子還廣。”


    “是嗎?”


    尋雪將信將疑,睜開了眼。


    眼前的少女,左臉是一處紅梅胎記,從眼角一直到唇邊。梅,不是那種美得不可侵犯的傲霜之態,是花意枯澀,花骨臃腫的梅。


    她雙眉不是細細長長的眉,一眼看去便知沒有修過。也沒有梳發髻挽簪,隻用一條浸滿藥香的發帶束縛,隨意打了幾個結。


    “是的,長孫肅玉沒有惱羞成怒,她沒有當自己是女子,她隻當自己是俠,一任江花閑的俠。”少女大概沒有見過肅玉,細細描繪出千岩莊眾女子所知道的肅玉的模樣。


    尋雪沒有反駁,她是俠,便是俠。我是月離魂的浪蕩子。


    芷茜說我是月離魂的浪蕩子,那麽,我就是。


    “你叫什麽,有看見芷茜嗎,她原來就在這裏的?”


    “我叫藝藝,溪山如許佳,欲畫無絕藝的藝。芷茜是誰?這裏除了你,暢漪夫人,沒有其他人。”


    “芷茜,芷茜是武夷門掌門楚靖的女兒。”


    尋雪霎時不知該說自己是芷茜的誰,芷茜是自己的誰。


    她常對尋雪說:“你是誰?誰都不是,憑什麽管我。”


    現在想著以前的她,如果自己沒有去素衣園,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在月離魂過著隻有他們兩人的日子。


    可是晚妤,她又是為了什麽,把所有人都牽扯進來。。。。。


    尋雪決定,一定要再去一趟素衣園。


    “怎麽可能?楚靖隻有兒子,沒有女兒。”藝藝笑出很大的聲音,不是嘲諷,而是認真的告誡著:“你是做夢了,還是被什麽人給騙了?”


    風蕩過,尋雪聽到風鈴的聲音。


    以前,這裏沒有風鈴的。他搖了搖頭,猜到這是母親刻意為之,問道:“我母親在哪?”


    藝藝道:“暢漪夫人去取山泉水了,應該馬上就迴來了。”尋雪不願再看見藝藝,擺出困乏的模樣,閉上了眼。


    暢漪夫人是一盞茶後來的,她抱著琉璃瓶,盛滿了山泉水。山風吹得她的步搖,發出威儀的號角般的聲響。


    尋雪被母親從藤椅上拖了起來。


    “你醒了。”


    尋雪睜開惺忪的眼,說道:“母親。”


    他離開母親的扶持,又跌迴了藤椅上,本來想起來,但想到傷勢未愈這個借口,又向下塌陷下去。


    “這是童墨先生的孫女,藝藝,不懂武學,不懂如何淡妝濃抹。娘已在祠堂上告先祖,藝藝是我們千岩莊的新婦,是你的妻子。童墨先生什麽聘禮都沒有收,隻收了娘一方千岩莊的老岩。他說,你們兩個都是頑石樣的性子,頑石從來便是與岩石生在一起。”


    尋雪不敢相信,他又有妻子了。


    他抬頭去看藝藝,沒有嬌羞,反倒像醫者看病人。


    “婚書已寫,族譜已定。長孫未平死了,三年之孝,你也得守。尋常人家,沒有這樣習俗,長孫家不是尋常人家,你必須守。”暢漪輕輕拍打著琉璃瓶,瓶中的水上下起伏,始終沒有跳出瓶口。是暢漪拍打之時,高低有序,底部的水湧向瓶口,瓶口的水流向底部,竟形成了無形圍牆。不過,她完全沒有商量的口氣,是一個母親在告誡兒子。


    “至於你們的婚事,三年後再行大禮。”暢漪露出一絲笑意“其他什麽的,舍棄,幻想,娘不管。你是大人了,世俗的一些事,還是自有祖宗傳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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