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要迴去咯。”


    水榭內,陳月曦光著雙腳踏在清涼的水麵上,任憑那幾尾紅鯉,追著自己的腳跟嬉戲。


    自那天的策馬狂奔之後,不知不覺間,時間又是過去了一月有餘。


    今天已接近夏末,是一家老小啟程,返迴清水縣的日子。


    才蒙蒙亮時,陳月曦便被院中那嘈嘈雜雜的說話與搬東西的物體碰撞聲驚醒。


    “人家都說歲月如梭,我從前不覺得,眼下可是實在的感覺古人誠不欺我。”


    “怎麽一個月過的這般快,我都還沒有玩夠!”


    細算這一個多月來,在別院裏比之縣中更加輕鬆、愜意的生活。


    陳月曦腳上搖蕩水花間,突然有些不想迴到縣裏去,再住進那四角的天空下了。


    看著精致的水榭遊廊間,來來往往的家丁奴仆們,十分忙碌的收拾各類行李。


    陳月曦雖然十分想著留在這裏,但她也知道,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一個多月來的肆意玩樂,讓她的心神得到空前的放鬆。


    從得知自己身處文獻上的鬼故事開始,陳月曦日夜擔憂的,就是那文獻中記載的屍山血海,在四年後變成現實。


    找到寶珠後,陳月曦的心中的畏懼,才按下大半。


    “但時間到來,是生是死便全看天意。”


    摸著繡囊裏那顆圓形的珠子,陳嶽希望著麵前波光粼粼的水麵,內心卻是再無初來時的不安。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篇道經的緣故,如今的陳月曦,無論是內裏意誌還是外外神態氣韻,已經同剛穿來時,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種變化具體表現,大約就是在外人眼裏,陳月曦這個雙七年華的小姑娘,十分的具有靈氣。


    在她的身上,有一種不言語的出塵,淡雅中好似高山隱雲,既寧靜又顯得不離塵喧。


    不過,對於自己外在的這些變化,陳月曦倒是很少關注,她眼下最為希望的,就是能夠在這莊子上多住一段時日。


    畢竟習慣了前世,那個無拘無束的年代,她如今身處的這世道,實在是條條框框,束縛的太多。


    唯有在這自家私人的莊子上,她才能鬆快上許多。


    “這莊子上過的,可比家裏鬆快多了,要是能再多待些日子,該有多好啊!”


    青蘭、黃竹分別立在她的左右身側,一人照看著桌上翻滾的茶水,一人身拿團扇,為自家戲水的小姐,驅趕著晨間奔赴而來的蟲蠅。


    聽到自家小姐的這聲歎息,青蘭、黃竹對視一眼,齊齊樂出了聲。


    “小姐哎!您這都出來玩了一個多月了。”


    正看著炭火的青蘭,從陶盆裏夾出一兩塊燒透的小藍焰木炭時,聽著陳月曦話中的意猶未盡,險些笑得拿不穩夾子。


    這一個多月來,陳月曦可是實打實的玩瘋了。


    白日裏,不是策馬馳騁原野,就是撐船流連在湖泊中,下水捉魚、摸蓮藕、摘荷葉,好不快活。


    當一次,陳老爺親眼看著自家小女兒穿著男子裝束,手提兩隻活蹦亂跳的野兔,從院牆外翻騰進來時,險些忍不住一口氣倒背過去。


    而當陳夫人帶著孫子阿楠,目睹自家幼女,那馳騁在湖邊的瀟灑身姿時,她恍惚間,把幼女和少年時的二子,看作是同一人。


    這種錯覺,尤其在自家閨女,穿著一身男人獵裝,遊走莊園後的在山林間時,更甚幾分。


    原本,看女兒如此跳脫,陳老爺起初還想管管,但在夫人的阻攔下,一想到自己幼女這快到相看的年紀,便扭頭作罷了管教的心思。


    若是無有意外,再過一兩年,自己的寶貝閨女,就再也不得這般瀟灑歡快的日子。


    他日一但嫁人生子,那可就是真真一輩子的事情,再想如同這年少時瀟灑,那是萬萬不能的。


    想通了這一點,陳老爺不再多說其他,在莊園上陳月曦怎麽折騰,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


    但陳老爺兩口子,卻是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麽一放任,卻是令陳月曦跟那脫韁的野馬般,一發不可收拾。


    “你個小冤家!還未有玩夠!”


    陳夫人剛走到水榭的竹簾前,就聽到幼女這聲,十分不願迴家的歎息。


    在笑罵聲中,陳夫人踏進遊廊,一眼就看到坐在水邊,正脫了鞋襪,泡腳戲水的幼女。


    “你個小沒良心的,在莊上一個多月,可把你的性子給野慣了!”


    說著話,陳夫人上前就是對著陳月曦的鼻頭,輕輕一彈。


    “你看看自己,來莊子玩一場。卻是活脫脫從一個大家閨秀,野成個假小子。


    按你爹爹說的,要再不收收你這股野慣了的瘋勁,說不得以後連婆家都找不到了!”


    婆家?!


    聽到這兩個字,陳月曦就跟那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個竄身站了起來。


    不會吧?!老爹給我找人家了?


    雖然我這身子是女的,可我本人可是個純純的大老爺們啊!


    這可不行!!


    還不等陳月曦開口發問,就聽外麵急匆匆的腳步響起,竹簾一挑,發現竟是陳母身邊的管事媽媽王氏趕來。


    “出了何事?”


    看到王氏急匆匆,又麵滿是焦急的模樣,陳夫人目光中笑意收斂。


    一旁竄起來的陳月曦,也是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王氏這管家媽媽,陳月曦十分的熟悉。


    她從小跟著陳母多年,平日裏最為沉穩,也是最得陳母欣賞的。


    尤其在吳媽離開陳府後,她更是肩擔起吳媽留下的一大部分擔子,是陳母新的左右手。


    此刻的她,居然罕見的失態,這卻是令陳月曦感到意外。


    而接下來王媽說的話,卻是陳母與陳月曦都大驚失色。


    “夫人,姑爺他不好了!”


    聽到這話,陳母身形一晃,若不是陳月曦眼疾手快,怕事人要倒在地上。


    “夫人!”


    一看主母摔倒,一眾下人句式慌了神,齊刷刷圍了上來,各自七嘴八舌地唿喊起來。


    “都退遠點!”


    眼看著湊到身前的數十個人,陳月曦眉頭一凜,屬於當家主子的氣勢,瞬間放開。


    “您先別慌!”


    伸手探了探陳母的脈搏,知曉她隻是驚慌過渡,休息一下,便沒有事。


    叫人來把陳母安置在軟榻上,確定無事後,陳月曦這才轉看向王媽,一字一句問道:“說清楚,到底是怎麽了?”


    其實就算她不問,心裏也是清楚,自己那姐夫是怎麽的了。


    前世那文獻中記載:


    陳氏長女之夫,楊姓名文卓,清水以北,平山人士。


    家中錢財不缺,上有高堂,中有妻陳氏,膝下二子,皆為嫡出。


    一日,楊文卓自外歸家,路遇一植,開花有十,喜之,采後而歸,遂乃大病。


    ……………………


    官道之上,數輛馬車急急而奔,在來至清水縣外時,又分出單獨一輛,直往陳府而去。


    “這個姐夫啊……也是該著倒黴。”


    馬車上,陳月曦坐在一角,手中不斷揉搓著墨盧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


    在王媽來報,自己那姐夫大病的時候,陳月曦心中也是暗自歎一口氣。


    因為在文獻中記載著,伴隨著陳家這女婿一病辭世,圍繞這一大家的恐怖詭事,也將正式拉開序幕。


    “接近月七月底,舅舅也快迴來,那事……也算是要開始了。”


    在聽完下人快報,說女婿重病,陳老爺兩口子,也顧不得再細細的收拾莊園,趕忙帶著女兒直往女婿家奔去。


    在中途,陳月曦提出自己要迴到家中,去帶些藥來以防萬一備用。


    “吳姐姐此刻人在都洪府上看診,想趕迴來定時來不及。隻能苦了閨女你,多跑動些!”


    陳母說話間,手帕又忍不住在眼角處揉了揉。


    “好了好了,這不還沒什麽呢,你別著急哭啊!”


    看著老妻在這會兒又掉起眼淚,陳父趕緊岔開話題,把隨行的小廝,叫到馬車邊。


    “去!叫少爺迴家,等會兒送曦兒來平山縣!”


    “小的這就去!”


    陳父也知道自己閨女的醫術精湛,並不遜色吳媽。此刻能夠指望的,全都是她了。


    “閨女,委屈你辛苦點啊,爹和你娘先去看看,你迴去抓點緊,趕緊過來。”


    “我知道的爹,你放心。”


    一家人在縣城門口分別,陳月曦坐車迴家取藥,陳父則是帶著老妻,急匆匆趕往平山縣。


    “哥,嫂子。”


    一迴到家中,陳月曦迎麵就見到等在廳堂的二哥與二嫂。


    三個人也知道時間寶貴,並沒有多的廢話,隻陳月曦快步迴了繡樓,從暗格取了幾味保命密藥。


    家中不能沒人主持大局,二嫂綠蕪便帶幼兒阿楠呆在家中,操持家務。


    而墨盧則是又一度充當保安的角色,為陳月曦守著自己滿是秘密的繡樓。


    陳月曦和陳英傑,則是飛快趕往平山縣。但馬車才剛出城門,卻是遇上了麻煩。


    “嘿!別擋路啊!”


    …………


    “我們著急有事,就這麽多,你快點讓開!”


    “算我求您了!可別鬧了!要多少我給不成嘛!!”


    “怎麽了?”


    感覺到車馬停下不動,外麵又有人吵鬧的聲音傳來,陳月曦和哥哥對視一眼,趕忙一撩簾子向外看去。


    入眼所見,就看自己家的馬車停在城門外的黃土官道上。而前麵路的正中央,側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邋遢乞丐。


    這人的頭發說黑不黑,說灰不灰,長長的,似乎好多天沒有洗過,都打了結,上麵還沾著些許的泥巴。


    那身破爛不堪,早就看不出是什麽顏色乞丐服上,同樣沾著一些泥土和飯菜汙漬。


    “少爺、小姐,這人死活不讓咱們走!”


    聽到身背後的聲音,那正牽著大馬的小廝一扭頭,就看陳英傑跳下了車,直向這裏走來。


    “少爺,我是真的沒轍了!”


    “您看,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了,可就是不肯讓開啊!”


    趕車的小廝說話間,還把自己裝錢的荷包翻過來,給陳英傑看了看,示意自己真的沒有說謊。


    而陳英傑也知道這事不怨他,伸手拍了拍小廝的肩膀,說迴家後會把貼出的錢補上。


    “老人家,我們兄妹倆著急趕路,能否請您通融,換個地方歇息?”


    麵對這個衣衫襤褸似乎有些油鹽不進的老乞丐,陳英傑並沒有跟別的公子哥兒似的,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誰都給我麵子的傲慢。


    從小在陳老爺的毒打下,陳英傑不說是平易近人,但屬於富豪子弟們身上共通的臭毛病,可是沒有沾上半點。


    就算眼前,這是個身無分文的落魄乞丐,他也沒有絲毫的高高在上的口氣,隻是十分真誠的對他言說,自己趕著去就人性命,希望能請老人家挪開一些,好讓馬車過去。


    “救人啊……”


    聽到陳英傑這話,那乞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嘴裏慢慢吞吞地念叨起來。


    “這每個人生死都有定數,不是說你想救就能救……”


    老乞丐的話還沒說完,半眯的眼眸剛好瞥到從馬車內探出半個頭來的陳月曦。


    當兩道視線對上的刹那,尤其是那雙清透的眸子映入眼簾的瞬間,老乞丐原本想說的後半截的話,瞬間啞了。


    “……或許也不是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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