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討厭自己的搭檔, 不, 準確來說, 太宰治平等地厭惡著一切, 他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抱有善意,汙穢的情緒溢出再被他牢牢鎖進皮囊, 他厭惡五條悟,厭惡夏油傑,自然也厭惡中原中也。


    不同於對咒靈那種口香糖渣的厭惡。


    他看著他們, 就像在看一群肢體扭曲卻要披上人皮的怪物,再去滿心歡喜地去擁抱這個世界,一群怪物偏偏活得像個人,而太宰治又否定人的價值,他欣賞的光輝居然隻能在一群怪物身上瞥見一二。


    徹頭徹尾的矛盾。


    他實在太矛盾了, 各種心思混合在一起,就可以用最直白的詞語囊括。


    噁心。


    但和怪物在一起呆久了, 免不了要被傳染, 太宰治以一種剝皮刻骨似的心態去品味自己的變化, 越來越覺得自己身上又被套了一層殼子,新殼和舊殼粗糙地套在一起,中間被一些泛著令人作嘔的彩色玩意填充,大義,救贖,理想,諸如此類,最後再糊上一層希望封竅。


    他在那個充滿詛咒的世界,除了獲得一身新殼,便是得到了一塊吊在野狗前麵的骨頭,看得見但摸不著,隻要活膩味了就拿出來聞一聞,想想至少以後的那個太宰治可是抱著無上喜悅自殺的,這樣就又能再過一天。


    他時不時會想起五條悟,六眼的視野實在令他好奇,怎麽會有人能在全知全視的基礎上仍然能為了踐行大義將自己束縛起來,白髮咒術師是和港口黑手黨完全絕緣的人,太宰治也找不到參考樣本,但他偶爾會去嚐試著理解一下,照著五條悟做些拙劣的模仿。


    日後的織田作,倒是很能理解太宰治此時的狀態。


    他始終認為太宰治不是在尋求死亡,而是尋求在無聊的世界裏尋找到些什麽,至於他到底在找什麽,織田作也無法準確描述,太宰治的頭腦實在太過精明,精明到他隻能接觸到龐大虛無的孤獨,遊離於整個人間。


    太宰治懶洋洋地對著部下做出進行下一步計劃的命令。


    剎那間空間都震顫起來,太宰治隔得很遠都能隱隱察覺地麵的震動,他頗為稀奇地凝視著屏幕上的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張著嘴,卻一聲都發不出來,他調整了一下焦距,能看見那雙藍瞳正在飛速擴散失焦。


    本來就是個小怪物的中原中也,現在更醜陋了,太宰治想,下一秒攝像頭泛起滋滋的雪花,耳麥也傳來哢擦一聲,地麵震動得越來越厲害,街道上的人正在拚命遠離那處無法以常理忖度的戰場。


    太宰治卻饒有興趣地朝戰場中心走去。


    他的手插在外套兜裏,步伐還有些閑適的意味,即使他很清楚僅憑力量對比,現在中原中也無論如何也無法反抗魏爾倫,並且掏出一隻小巧的單筒望遠鏡,視野裏魏爾倫已經從動彈不得的中原中也身上摸索到了那張照片。


    ——同伴為他找迴的過去。


    「嗚哇。」太宰治愉悅地讚嘆:「好可憐啊中也。」


    [這種兄長執著於讓幼弟認清自己身份的戲碼,放到中也和魏爾倫身上便顯得格外有趣,啊啊,成為人,是否是人類,這種事情有那麽重要嗎?]


    魏爾倫的目的不是殺掉中原中也,而是讓中原中也認清他不是人,他和人間格格不入的事實。


    [一個連自己都認不清的野獸,憑藉著那點單薄的信念,再強行為自己湊出一個同伴……愚蠢可悲到可憐的地步。]


    魏爾倫的手已經覆上中原中也的額頭。


    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異能力都是重力操控,此刻以中原中也為中心,全部——無論是大樓還是汽車,所有物品都被吞噬進那個微型黑洞,化為烏有,這是中原中也異能力的真正形態。


    [汙濁。]


    太宰治原本可以早一點出麵阻止,至少讓中原中也不被魏爾倫強行開啟汙濁狀態,但他好奇這個小矮子進一步獲得自己不是人的證據後有什麽反應,出於這種惡意而又隱蔽的心思,他一直等到黑洞蒸發熱量爆炸,等到中原中也身上烙出熾紅色的荊棘。


    他漫不經心地抓住中原中也的小臂。


    [——人間失格。]


    中原中也一口鮮血全噴在了他的脖頸,肌肉還因為疼痛自發性抽搐著,太宰治被他壓得一個趔趄,心想這人都這樣了還有力氣叫他混蛋,幹脆扔到地上算了:「想不到中也這麽一丁點,居然這麽沉誒——」


    中原中也那雙漂亮的藍眸被血糊得睜不開,循聲一把揪住太宰治的領帶:「……咳、咳咳、太宰。」


    「幹嘛?」


    「我的同伴……鋼琴師、鋼琴師他們怎麽樣了?」


    太宰治停頓了一下,一點一點掃過中原中也的臉,口吻帶笑:「如果我說他們全死了呢?」


    中原中也像是要把內髒碎片都咳出來,太宰治晃晃悠悠地充當一根柱子,好整以暇地等著這人露出能讓他打心底愉悅的表情,半晌,中原中也半死不活地掀開眼皮,輕聲吐出一句。


    「……謝謝。」


    太宰治無聊地歪了歪頭,此時中原中也卻哐當一下砸到他身上,他一瞬間僵硬了起來,臉上凝固在一個介於微妙和噁心之間的神色,嘴唇動了動,最後調整了一下姿勢,把中原中也放到背上,再往港口黑手黨的據點走,中間他身上的通訊器斷斷續續震了兩次。


    等他為自己重新換了一套衣服,掏出通訊器撥打迴去,一接通,便十分不客氣地:「森先生,你說過這事由我全權負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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