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馮秋秋踩著碎石塊子,抬頭看著眼前因為鬧鬼聞名的爛尾樓,她又感到了熟悉的寒冷。


    地府其實挺冷的,隻有部分特別刑罰的周圍稍微溫暖些,比如油鍋、蒸籠、銅柱之類的刑罰附近,因為要用到火,所以會好些。


    但她不想去那些地方,因為會有靈魂在旁邊慘叫,所以幹什麽都靜不下心來。但是地府的家裏又太冷,哪怕是把自己裹成粽子也不會好多少。


    確定這裏是陰界之門之後,馮秋秋找了個水塘開始洗臉。


    梳洗完了之後,又找了個確認不會有人看見的地方,重新換了套地府職員的衣服。


    換好衣服之後,馮秋秋又上上下下的打理,比如用一點水把衣服的褶皺除掉。


    做完這些之後,馮秋秋珍而重之地摸出了她的銅錢,掛在了腰間。然後又把斷刀放進了刀匣裏,別在了身後。


    看著水裏的倒影終於像樣之後,馮秋秋抬腳走進了大樓的陰影深處。


    哢嚓哢嚓——


    到處都是碎石,而且很冷,甚至能看見水泥柱上的白霜。


    馮秋秋一邊吐出白霧,一邊搓手,同時在左左右右地看,看哪邊的白霜更多。


    還是加一件衣服吧,進去之前脫掉就沒事了吧?馮秋秋想著,摸了一件灰色的襖子出來。


    “馮秋秋?!”


    突然出現在馮秋秋背後的聲音讓她的手僵住了。


    “我不,不是啊。”馮秋秋變聲說。


    “嗬,”男人笑著走過來,一把拽走了馮秋秋腰間的半枚銅錢,又抓住了她準備披到肩上的襖子,“就是你,馮秋秋。”


    馮秋秋轉身,男人比她高四個頭,她仰著頭,扯住了自己的襖子,“還我,李城。”


    “嗬,你居然還來陽間了。”李城笑,“也是在陽間終於不用加衣服了吧?你這黑山羊?”


    “我再說一遍,”馮秋秋抬頭,看著李城的方塊臉,捏緊了灰色襖子,“還我。”


    她知道的,她是黑山羊,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自己對於地府來說有多異類。


    當班裏那個漂亮女孩兒穿著短褲,在泳池裏用姿態完整的蝶泳遊出兩丈遠的時候,她還在原地用腳試探水的溫度。然後周圍的人會趁她半隻腳伸出去時,一把把她推進冰冷的泳池裏。


    眾人團簇哄笑著,為她泳池裏的手忙腳亂,為她上岸之後的兩股打顫。沒人相信鴨子會淹死在水池裏,就像沒人相信第二天馮秋秋請假居然是因為感染風寒。


    黃泉學府裏麵,她是食物鏈最底層的生產者,即便是蟲子來了都能咬她一口。


    “如果我不還呢?”李城歪頭齜牙咧嘴地笑,“如果我不還,你又能把我怎麽樣呢?出了學府,你以為你現在還可以用班長的身份命令我?”


    “那——”馮秋秋扯著襖子的手流出淡黑色的陰炁,“就隻能打一架了。”


    “就憑你?”李城笑,彎腰貼到馮秋秋麵前,“你也就臉還行了,如果不是有這張好臉和……”他的目光往下。


    馮秋秋一巴掌打在了李城臉上,“是你們沒學,好嗎?我用身體賄賂府主這種話,你們怎麽不和府主說?”


    “嘖。”李城站起來,摸了下火辣辣的臉,狠狠地扯了一把,灰色的襖子斷成了兩半,他一腳踢在了馮秋秋肚子上,“就你這點兒陰炁,還有資格說自己是陰差,好笑。”


    說著,李城晃了晃手裏的半枚銅錢,“你的容器就這麽點兒,怎麽好意思叫自己陰差?陽間被殺的那些陰差,每一個的容器都比你大。”


    馮秋秋滾了一圈,刀匣裏的半截斬陽刀掉了出來。


    “喲,天才,斬陽刀怎麽斷了?第一次任務就把斬陽刀砍斷的天才,哈哈哈哈……”李城笑出了眼淚。


    他走過去,一把扯住了馮秋秋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得讓裏麵的人看看,我們黃泉學府的第一天才。哈哈哈……”


    馮秋秋感覺被捏住的手腕要斷了,喉頭又湧上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她不明白,怎麽這些人都喜歡打她肚子,昨晚的晚飯都要吐了。


    被拖著到了一堵灰牆麵前,馮秋秋動了動,想站起來,但是肚子太疼了。


    “進去吧,天才。”李城笑著把馮秋秋丟進牆裏。


    ……


    如果說,人間的酒吧還會因為調查、整改或者休業停一段時間的話。


    這個酒吧會開到所有的客人都離世為止。


    不過這裏的客人都不會離世,所以這間酒吧會永遠保持現在的模樣:


    藍與紫的光線交替閃爍,衣裝暴露的男人女人在舞池裏傾情的舞動著腰肢,上貼下合。


    普通人進來的一瞬就會被凍死,但這裏麵的,都是陰差。


    馮秋秋被丟進了舞池中心。


    讓原本永遠都不會靜下來的黃泉舞會安靜了一瞬。


    “馮秋秋?!這天才怎麽這幅模樣?”


    “嗬,她以為她記的筆記到這人間都有用吧。嗬嗬嗬……”


    “筆記?你真以為她是自己考的試啊?不是憑她這身體去那啥的嗎?有個師兄還說馮秋秋去賄賂過他呢。”


    “我就說!她怎麽可能拿到那麽高的成績!”


    “黃泉學府最頂尖的成績,可惜了,是用身體賄賂的。她也就這身體了。”


    周圍的聲音在馮秋秋耳朵裏糊成了一坨,她環視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笑,都好像長了一張臉,和在學府的時候一樣,隻要她出問題了,周圍永遠都不缺嘲笑聲。


    “看看,我們黃泉學府的大天才,做個新手任務就把斬陽刀弄斷了。”李城顯擺似地拿出來,秀完又隨手丟進了一邊的垃圾桶。


    看見斷開的斬陽刀,周圍的哄笑聲更甚。


    好疼、好累,好想休息……馮秋秋捂著肚子,耳邊的聲音都有些模糊了。


    不行,現在還不可以休息。站起來,馮秋秋,你要站起來。馮秋秋指甲嵌進了手心,但是肚子那兒傳來的劇痛讓她隻能蜷縮在原地。


    突然,又有人過來拉她,手想往她身上放。


    “滾。”馮秋秋從骨頭、靈魂裏榨出力氣,惡狠狠地瞪了眼來人,晃晃悠悠地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我走,”馮秋秋有氣無力,撿起了被丟進垃圾桶的半截斬陽刀,上麵還有一半腐爛的蘋果。


    “大天才,下次再來啊,如果想迴地府,可以來賄賂我,哈哈哈……”


    “賄賂我吧,我是那種隻蹭蹭不進去的人。”


    “還是我來吧,哈哈哈,我給你錢。”


    馮秋秋咬牙走出了陰界之門,她有些委屈。


    走了兩步,走出爛尾樓的時候,人世又下起了大雨。


    好吧,她其實有好多的委屈。還好外麵下雨了,爺爺也不在,哪怕是裝的,在大雨裏笑,也最多有人覺得她有病而已。


    畢竟,除了開心到極點的傻子,還會有誰在淋雨的時候笑呢?


    她覺得自己的出生可能就是個錯誤,不然為什麽不管是地府還是人間,所有類似於‘他鄉遇故知’的感動,都和她無緣呢?


    難道陰差就因為這個陰字,就該藏在幕後,就該吃苦,就該流眼淚了?馮秋秋擦了把臉。我沒有哭,我很高興,好高興。


    那些欺負我的人都還能笑。在哪些混蛋哭出聲之前,我絕對不會哭!馮秋秋走著走著,看見了一隻黃色小貓在用頭頂它去世的母親,一邊懨懨地叫喚著。


    關我屁事兒!我對人好了,也不見得誰對我好。馮秋秋甩袖快步走離小貓。


    喵——喵——


    她的腳步又停下了,背後那隻小貓窮盡全力的叫聲被大雨掩埋,透著一絲孤單,讓她忍不住想起了小家夥濕漉漉的毛和眼睛。


    “喵喵——”馮秋秋蹲下,距離小貓一丈遠看著它。


    它死了就死了,這才一丈遠,不過跑幾步就到了,跑不過來就讓它死了吧。馮秋秋想。


    看著小貓站起來,蹣跚著朝她走來。馮秋秋無意識地說,“加油”,一聲又一聲,好像在迴應小貓蹣跚前進的努力。


    小貓還是倒在了一半的位置,一丈的路,它的力氣隻夠一半了。


    “好吧,這是它的命。”馮秋秋撐著膝蓋,咬牙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揪住小貓後頸,放進了懷裏。


    “便宜你了。”馮秋秋說著,撕了一點蔥油餅喂給小貓。


    她知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看不見爺爺了,或許下一次再見……那個連站起來都費力的老人已經……


    一人一貓走進了雨幕深處,女孩兒一瘸一拐好像乞丐,小貓也奄奄一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婆來自地府,今天也在養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月初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月初九並收藏老婆來自地府,今天也在養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