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年,楚地大雨,洪水肆虐,一時餓殍遍地,盜匪橫生。


    滄州各地均被波及,大量遊民向東南奔走逃難。


    千山鎮是滄州東南邊陲的一個小鎮。


    其地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又免於洪水侵襲,是難得一見的樂土。


    在離千山鎮三百多裏的黑山腳下,逃難的人群遭到流寇侵襲。


    匪徒殺了很多人,劫走了大量財物和一些年輕女人離去。


    年僅十歲的李青雲穿著一身破布衣服,蓬頭垢麵地出現在千山腳下時,他已經與家人失散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以來李青雲可謂是吃盡了苦頭,所帶的吃食和財物在慌亂之中遺失。


    又擔心再次遇見流匪,隻能棄了官道,走上山野小路。


    這日,天氣晴朗,雲淡風輕,忽然間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出現在一處山穀之前,破壞了一派祥和的景象。


    “死兔子,有種你別跑,咱們單挑!”


    李青雲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指著越跑越遠的灰毛兔子,上氣不接下氣,卻依然殺豬般的吼道。


    然而那隻兔子並沒有停下遠去的腳步,反而更加迅捷地向穀中跑去了。


    李青雲追這隻灰毛兔子一個多時辰了。


    按說一個十來歲的孩童,根本追不上這樣的野獸。


    但是出身在獵戶人家,從小就跟著爺爺上山打獵,腳力還算不錯。


    再者那隻灰毛兔子,好像是要存心的戲耍這個瘦弱的少年一樣。


    每當李青雲精疲力竭的時候,那兔子也會慢下腳步。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悠哉悠哉的嚼上幾口嫩草。


    可是隻要李青雲一抬腳,那兔子也幾乎在同一時刻撒腿就跑。


    以至於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餓紅了眼的少年,還是追著這隻兔子不放。


    眼看著今天的口糧跑入山穀,李青雲本能的追了進去。


    這是一處不大的山穀,穀口叢生著一些矮小灌木和不知名的野草。


    一條不大的瀑布從旁邊十幾丈高的山崖上飛落,在崖底匯成一條小溪流向穀外。


    往前百十丈便到了山穀的盡頭。


    這裏的植被稀疏,亂石叢生,仿佛被火燒過的陡峭岩壁上垂落著一些不知名的枯黃老藤。


    盡管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衰敗的景象,但這對於李青雲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因為他僅僅是尾隨自己的口糧而來,而不是來遊山玩水欣賞風景。


    此時的李青雲,正低著頭仔仔細細的搜查著每一叢灌木,每一簇野草。


    害怕因為一時疏忽,而錯過一頓美食。


    然而小半個時辰過去,搜遍了整個灌木叢。


    李青雲不僅沒有發現那隻兔子的蹤影。


    臉頰和胳膊上還被帶刺的灌木,劃了幾道寸許長的口子,疼的他直咧嘴。


    看著前邊幾十丈亂石叢生的地麵,李青雲無奈地歎了口氣。


    無奈歸無奈,本著到嘴邊的食物說什麽也不能讓它跑了的原則,還是強打起精神繼續搜尋了起來。


    正午的太陽炙烤著穀中的山石,燥熱的空氣讓人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而李青雲依然仔仔細細搜尋著穀中每一寸土地。


    期間李青雲有好幾次都打算放棄了,奈何咕咕作響的肚子卻時刻提醒他要堅持下去。


    又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穀中的陽光已漸漸隱去,李青雲也幾乎搜完了整個山穀。


    不幸的是他連一根兔子毛也沒有找著。


    李青雲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揉了揉餓的發痛的肚皮,走到岩壁下一塊還算平整的青石板上坐下。


    隨著最後一絲希望的泯滅,這個瘦弱的少年,再也提不起多餘的力氣了。


    “難道我就要這樣死去了嗎?我還沒有找到家人,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做啊。”


    想像著自己慘死在這荒涼山穀中,孤零零地化為一堆枯骨的場景。


    李青雲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的順著滿是汙垢的小臉上滑落下來,留下了兩道汙痕。


    “哎呦!”


    隻覺得背後一空,李青雲就四腳朝天向後跌了下去。


    這是一個丈許方圓,五六尺深的地下坑洞。


    出口就掩映在青石板後的枯藤之下,不仔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李青雲咧著嘴揉了揉摔痛的屁股,就掙紮著要爬起來。


    卻發現屁股下壓著一塊硬邦邦的東西,便怒氣衝衝地抓起來扔了出去。


    隨後便聽到“吱吱”的慘叫聲,和一陣刨挖砂石的聲音。


    李青雲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先前饑餓和疲勞一掃而光。


    全身頃刻間就充滿了力量,打過獵的他明白剛才那是兔子的叫聲。


    此時他也顧不得屁股的疼痛了,一躍就向發出響動的地方撲了過去。


    果不其然,觸手一隻毛茸茸的東西。


    手收迴來時,李青雲已經適應了地下昏暗的環境。


    兔子果然還是那隻兔子,不過頭上卻壓著一個半尺來高的破舊葫蘆。


    不偏不倚的砸在還在不斷抽搐的兔子頭上。


    想來剛才自己扔出去的東西大概就是這個葫蘆了。


    “嘿嘿,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死兔子跟我鬥你還太嫩了。”


    李青雲不由得抖摟了一下自己腹中本就不多的墨水,還掛著淚滴的臉上又露出了嘚瑟的笑容。


    看著還在掙紮的兔子,李青雲抬起手緊緊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兔子終於不再掙紮了。


    李青雲一隻手提著已經斷氣的兔子,一隻手拿著葫蘆,在兔子皮上蹭了蹭,就塞到了懷裏。


    看著肥碩的兔子,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多沒吃過東西了。


    於是就將兔子扔出山洞,自己沿著洞口垂下的藤蔓爬了上去。


    出了山洞,穀裏的陽光已經不是那麽的熾烈了。


    拾了一些幹草,李青雲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火鐮子。


    在青石板前升起了一堆火,添了一些枯死的灌木枝後,便拎著兔子跑向穀口的溪流收拾去了。


    來到穀口,李青雲先是趴在水邊美美的喝了一陣,然後熟練的將兔子開膛破肚、剝皮清洗。


    忙完後,將兔子放在岸邊,從懷裏掏出那個破舊的葫蘆,將葫蘆裏的汙垢清洗了一下,裝水試了試,發現不漏水。


    便裝了一葫蘆水,又在岩壁邊的灌木上折了一根較長的木棍。


    最後拎起兔子在水裏蕩了蕩,起身向山穀裏走去。


    迴到火堆旁,李青雲用石頭搭好支架,把兔子串在木棍上烤了起來。


    由於既沒鹽又沒調味品,所以除了隔一會翻一下之外,基本上也不需要其他的步驟。


    於是李青雲放鬆地在青石板上躺了下來。


    半個月的奔波確實把他累的夠嗆,不一會兒他便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可咕咕叫的肚子和烤肉的香味提醒著他現在還不能睡。


    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從葫蘆倒出一點兒水,搓了搓臉,使勁地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少半個時辰過去了,木棍上的兔子已經金黃油亮。


    不少地方開始滋滋的冒油了,這說明兔子已經烤熟了。


    盡管李青雲已經開始不停地咽口水了,但是想著明天的食物還沒有著落。


    便將兩隻肥碩的後腿撕了下來,用岩壁上蔫啦吧唧的藤葉分成兩份包了起來。


    隨後拿起剩下的兔肉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


    一陣風卷殘雲過後,偌大的兔子隻剩下一地的骨頭了。


    李青雲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愜意的打了個飽嗝。


    然後拿起葫蘆美美的喝了一大口水。


    這才心滿意足地掄起黑糊糊的袖子擦了擦嘴。


    此時穀裏已經見不到陽光了,想著今晚或許要在此地留宿一晚。


    李青雲便把地上的食物殘渣收拾起來。


    用藤葉包著,打算拿到穀口丟到溪水裏。


    因為他可不想成為被食物殘渣引來的野獸的捕獵對象。


    丟了骨頭,在穀口拾了一些幹草和粗大的木柴,再一次的向山穀裏走去。


    迴到穀裏,李青雲在崖底拾了一些掉落的枯葉,鋪在青石板上。


    又在上邊鋪了一層幹草,做成了一個臨時的床鋪。


    然後搬來一些石頭在青石板前圍了一個火爐,將還未完全熄滅的火又升了起來,將粗大的木柴架了上去,確保爐火能夠一直燒到天亮。


    將還溫熱的兔子腿塞進石板下的縫隙裏後,又撿了塊石頭堵上,便在石板上躺了下去。


    半個月來的疲勞在此時爆發了,很快李青雲就進入了夢鄉。


    李青雲流著口水翻了個身,油光光的小手從微微鼓起的肚皮上滑了下來。


    大概是太累了,手指被青石板下的碎石劃了一個口子,卻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醒來。


    一滴鮮血從手指上緩緩滴落在了破舊的葫蘆上。


    夜半月亮漸漸爬上穀頂,白蒙蒙的月光如流水一樣流淌在荒涼的山穀裏。


    當月光照到破舊葫蘆上的時候,葫蘆上竟然泛起了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青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青光越來越強,映照的山穀恍如白晝。


    片刻過後葫蘆劇烈抖動了起來,忽地一下變為一道青光鑽入了李青雲身體裏。


    月亮西斜,山穀裏的光亮漸漸隱去,最後隻留下少年深沉的唿吸,和木柴燃燒的劈啪聲。


    李青雲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他來到一片白霧彌漫的空地上。


    空地的中心有一個青石雕成的石桌,桌上放著一個半尺來高的青玉葫蘆。


    在皎潔的月華下,散發著青蒙蒙的光暈,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從葫蘆中飄散而出,一顆閃耀著青光的丸子隱約可見。


    李青雲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鬼使神差地走上去拿起葫蘆向嘴裏倒去,一入口微甘,醇香潤滑。


    吞下之後仿佛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遍全身,讓人覺得暖暖的,無比愜意。


    當迴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手中已經空了。


    李青雲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拿起手中的葫蘆看了看,覺得應該值不少錢。


    便想塞進懷裏,那曾想腳下一滑摔倒下去。


    眼前一晃,哪裏還有什麽石桌丸子,分明是昨晚露宿的荒穀。


    李青雲揉了揉眼睛,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黏著一層黑乎乎的東西,散發著一陣陣的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唉,不就是半個月沒洗澡,髒成這樣至於嗎?”李青雲咕噥著坐了起來。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李青雲把昨晚留下的兔腿從石板下扒拉出來。


    又伸手去拿葫蘆,卻發現昨晚放在火爐旁的葫蘆已經不見了。


    哎,睡之前還好好的放在這裏,現在怎麽不見了。


    李青雲抓了抓腦袋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


    便自我安慰道,反正隻是一個破葫蘆,又不值錢,隻是沒有東西裝水喝,有點遺憾。


    便搖了搖頭向穀外走去。


    來到穀口的溪水旁,將兔子腿放在岸邊,準備好好地洗個澡。


    此處已經接近千山鎮了,李青雲打算晚些時候去千山鎮碰碰運氣。


    找個吃飯的活計,再打聽一下家人的下落。


    所以清理一下身體是必要的,一身臭味怎麽找活幹。


    想到這裏,李青雲麻溜的脫了衣服,跳到水裏洗起澡來。


    當身上的汙垢洗淨後,李青雲驚訝的發現身上和臉上的傷不知何時已經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洗完澡的緣故,皮膚好像也變得水嫩白淨了一點。


    抬起胳膊往胳肢窩嗅了嗅,覺得沒有什麽異味後。


    就拿過酸臭的衣服認認真真的搓洗起來。


    快午時的時候,李青雲草草的啃了一個兔腿。


    拿過在溪邊岩石上曬的半幹的衣物穿在身上,就往千山鎮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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