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斐感覺身體一輕,雙腳離地,猶如之前一樣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拖進漩渦當中,暈眩中,他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暈眩停止後,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院子外麵,裏麵傳出撫琴的聲音,還有耍槍的聲音,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的,注意力都被琴聲吸引住了,感覺異常熟悉,好像之前聽過,但之前多了幾分懷念哀傷之意,不及現在舒朗開闊,聽琴聲仿佛眼前便出現了一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瀟灑自在的畫麵。


    他循著琴聲緩緩走到門口,看見了院子裏那棵合歡樹,認出是他母親之前住的院子,他小時候住在這兒,每到夏天,合歡樹就會開出羽扇般的花朵,傍晚的時候,他就在樹下紮馬步。現在他看見他母親坐在樹下撫琴,旁邊耍槍的是他父親,看著那個身影,他忽然有一瞬間的迷茫,奇怪這個人真是他父親嗎,下一刻就有記憶湧現在腦海裏,他記起來了,之前他父親隨他祖父出征,前不久剛打了勝仗迴來,昨天才到家。


    “斐兒迴來了。”


    蘇蕙笑著起身朝他走過來,問他累不累,讓他先迴屋休息會兒,他又閃過一瞬間的迷茫,旋即想起來了,他現在進了尚書房伴讀,想到尚書房,他腦海裏猛然刺痛一下,像是被針紮了一樣,他明明記得每個人,卻有種不完整的感覺,像是忘了一個人,他努力迴想,被一杆拋過來的紅纓槍打斷了思緒。


    他伸手接住,宴海笑著走過來說要試試他的槍法有沒有長進,蘇蕙笑嗔了宴海一眼,說先吃飯,宴海說吃完飯後再試他的身手,蘇蕙讓他別理他父親,攜他先進屋,他迴頭將紅纓槍拋迴給他父親,還調皮地扮了個鬼臉,扭過頭又變迴一副孝順乖巧的模樣,又悄悄打小報告,跟他母親說等會兒要好好盤問一下他父親,看看有沒有在外麵拈花惹草。


    宴海從後麵追上來問他道“你小子又在說我什麽壞話”,他又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進了屋裏,嘴角洋溢的笑容比三月間的春光還要燦爛。


    ......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溫馨而充實,他白天去尚書房讀書,迴家後就跟他父親切磋刀槍棍棒,或者是一塊坐在旁邊聽他母親撫琴,聽完後再各自發表兩句俗氣的點評,諸如“好聽”“妙啊”之類。到了中秋佳節,一家三口就圍坐在院子裏賞月行酒令,輸了的人自罰三杯,最後都是他母親大獲全勝,他和他父親都醉迷糊了,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倒成了兄弟一樣。


    ……


    鏡中浮現著宴斐的笑臉,閉著眼睛,像是在做一場美夢。他整個人都懸浮在鏡子裏,像是被鏡子吸進去了一樣。


    黃泉鏡,這是夜清然帶來的三件東西之一。


    第一件是他手裏的鮫珠,多年前由夜靈犀贈與他。


    第二件是一塊藏寶圖。


    第三件便是司天監那麵古鏡,便是傳聞中的黃泉鏡。當時夜清然去司天監借寶時,上官元又閉關了,閉關前將那麵古鏡用布包裹好,放進匣子裏,交代朱星官若是日後有人來借寶物就將這匣子給對方,當夜清然說明來意後,朱星官就將匣子交給了他。


    圓鏡高懸於三人頭頂,和門上鮫人手中所舉的那麵圓鏡一樣,在圓鏡周圍懸浮著一圈人,像是都在沉睡中,一點動靜都沒有。夜清然、皇太後、燕連絕、李承元和顏淼都在其中,另外兩人都被黑布蒙著眼睛,因此之前沒有被門上圓鏡中暴漲的亮光照中眼睛。


    這兩人雖然被蒙著眼睛,但從身形上就可以看出其中一人是平南王,還有一個是位小姑娘。


    她問這小姑娘是誰,夏淵卻說起那七塊藏寶圖。


    “我看你也沒用那藏寶圖,那藏寶圖莫非隻是個幌子?”她道。


    夏淵道:“重要的並非藏寶圖,而是人。”他看向浮在黃泉鏡周圍的七人,“當初藏寶圖被七王各得一塊,隻有七王的血脈才能喚醒黃泉鏡。”她看著那七人道,“你是說他們是那七王的後代?”他點了一下頭,又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遞給慕容澤,說道,“現在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慕容澤接過匕首,衝她一笑像是告別,然後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個鮫藍印,用匕首劃破印記,流出的鮮血頓時被吸進頭頂的鏡子裏,同時鏡子開始吸收七人的生魂,七人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而慕容澤本就冰白的臉色白得都快透明了,手腕上流出的鮮血源源不斷地被吸進鏡子裏,他的頭發也開始變白,逐漸渙散的瞳孔凝聚著最後一絲焦點看向她,笑著說道,“我都快死了,你怎麽也不知道哭一哭,好歹咱們夫妻一場,哭幾滴眼淚出來也算為我送行了。”


    她微微翕動了一下嘴唇,什麽也沒說。


    即便說出來,他也聽不清了,恍惚中,他感覺自己倒了下去,看見一張溫柔而模糊的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喊他,是他母親來接他了.......他又看見了另一張溫柔的臉,那張臉看得清楚一些,那是他母妃。


    外人都以為他是第二任王妃所生,但實際上他的生母隻是一名侍妾,這個秘密他隻對夜靈犀一個人講過,他已經不記得他生母的模樣了,他母妃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


    七歲那年,慕容敏誆騙他說冰原深處有一棵神樹,能實現任何願望,他信以為真,獨自一人跑到冰原上去找神樹。


    他跑了很久很久,最後實在跑不動了,又走了很久很久,最後實在走不動了。


    他迷失在偌大的冰原中,天也黑了,他一個人又冷又餓,害怕和恐懼也席卷而來,他怕自己會死在這裏,又想到死後是不是就能見到他母妃了,就覺得不那麽害怕了。


    這時他看見前麵有藍光閃爍,他覺得是神樹在指引自己,他朝著亮光走過去,一點也不感覺到疲憊了,最後小跑起來,當他看到那株閃閃發光的藍柳時,他心想王姐果然沒騙自己。


    他走過去想要去神樹麵前許願讓他母妃迴來,卻一腳踩空掉進了冰窟窿裏。


    冰冷刺骨的水流灌進胸腔裏,他無法唿吸,意識逐漸渙散,恍惚中看見有團藍光朝自己遊過來,越來越近,藍光中包裹著一個幻影,像是一個人,又好像是一條魚,冰藍色的頭發像煙霧一樣飄散在水中,尾巴也極其漂亮,就像一朵盛開的冰藍色蓮花……


    等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那株藍柳下,麵前還有一個人,一身白衣。他問對方是誰,對方迴答說是他的恩人,日後別忘了報恩。


    對方將他送迴王府,七日後,他手腕上長出鮫藍印,又大病一場,病好後他的腿就不能走路了,隻能坐在輪椅上。對方傳他一套心法,說十年後他的腿就會好轉了。


    他自知是顆棋子,在這冰天雪地的地方,日子過得也無多少樂趣,後來去都城隻是一時興起,卻遇到了她,一朵帶刺的小玫瑰,被紮一下也覺得有趣。自七歲後,他這一生並無多少歡愉,但和她在北境一起度過的那三個月裏,他臉上每天或多或少都會有笑容。


    要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她會不會對自己好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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