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喬父就張羅好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喬麥溪愛吃的。


    就連無塵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上仙也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喬麥溪吃得滿嘴流油,伏塗雖然看起來還算體麵矜持,圓滾滾的肚子已經出賣了他。


    飯罷,喬母囑咐下人去收拾兩間幹淨的屋子。


    喬麥溪卻拉著她說道,“娘,不用準備了,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師傅還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擱太久。”


    無塵意外於喬麥溪竟如此懂事,還以為她又要來求自己多待一天。


    喬母聽她如此說,眼眶有點紅,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也是,我真是老糊塗了,不能耽擱上仙的事情。”


    “老頭子,別忙活了,咱們坐在一起好好說說話,小溪難得迴來一趟。”


    團聚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喬母拉著喬麥溪說了幾句體己話,那溫暖的手一直拉著她的。


    喬麥溪突然很不舍,要是能一直待在喬父喬母身邊,好像會很幸福。


    被全家人寵愛著的生活,她真的想要擁有。


    但是,腦海中另一個自己卻冷酷地告訴她,這些都不屬於她,他們對她的好都隻因為她是喬麥溪罷了。


    送別了喬麥溪一行人,喬雨祁扶著喬父喬母慢慢走迴家。


    少了喬麥溪,家裏一時過分的安靜了。


    喬父看了看眼前為自己端茶倒水的兒子,想起了剛剛分別時無塵上仙說的話。


    ‘令郎至真至善,觀其麵相,天閣豐潤,眉宇生輝,將來必不會是淺池之魚,定有魚躍龍門的一天。’


    “阿祁,以後,爹不會再逼著你學武修煉了。”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喬老爺仿佛一下子放鬆下來,多年以來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喬雨祁撲通一下跪在喬父麵前,激動的聲音微微顫抖,“兒子謝爹成全,定不會辜負爹和娘的期望。”


    ……


    喬麥溪站在飛舟舟尾,遙遙看著喬府的方向。


    伏塗站在她身邊,“怎麽?舍不得走了?”


    喬麥溪搖搖頭,“不是舍不得,我隻是覺得,我好像太貪心了。”


    伏塗不懂她話裏的意思,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雪裏,看著模糊的遠方。


    古琴派離京都並不遠,喬麥溪他們在傍晚的時候就到了。


    由於無塵早已傳信告知,司寧和門派眾人皆早早地等在門口。


    看見無塵他們下了飛舟,司寧眼睛一亮,上前行禮,眾人齊聲道,“恭迎無塵上仙!”


    無塵淡淡抬手,“不必多禮。”


    喬麥溪和伏塗與司寧他們互相見了禮,便隨著司寧他們往門派中行去。


    路已經被清掃過,很是幹淨,喬麥溪對什麽都感到好奇,一路上新奇地打量著四周。


    耳邊聽到司寧向無塵說道,“上仙見諒,掌門傷勢未愈,無法前來迎接您。”


    無塵聲音清冷又淡漠,“無礙。”


    司寧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看了看無塵又默默地咽了迴去。


    喬麥溪心想,平時在自己和伏塗麵前和藹可親的師傅,在外麵竟然是這樣冷清的樣子麽?


    那自己是不是也要端起這修仙界第一上仙親傳弟子的氣勢來?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已經到了古琴派的正殿,裏麵燈火通明,隱隱有香味傳來。


    眾人進了大殿,無塵抬眼一看,微微側頭問身邊的司寧,“可否帶我先去看看隨掌門。”


    ……


    五髒六腑如火灼一般的疼痛時刻侵蝕著男人的神經。


    恍惚間,他仿佛慢慢變小了,個子矮了很多。


    隨月生一抬頭,發現自己正跪在門派宗祠裏,麵前一排排的靈位檀香繚繞。


    他聽見有個聲音說,“今古琴派第二十三代掌門陳忠正請列祖列宗見證,收首徒隨月生。”


    “隨月生!”陳忠正的手輕輕點在他的額頭,“入我師門,需戒守六備,你需仔細聽來。”


    隨月生心裏慌張,這是怎麽一迴事?自己不是已經快死了麽?怎麽出現在拜師禮上?


    “不仗權欺人,不與無知爭強。


    不畏強淩弱,不可驕狂冒進。


    不懼險救危。不可驕諂貧富。


    不為非作歹。不貪無義橫財。


    不奢逸流浪。不當叛國臭徒。”


    是了,這是自己當年拜師的時候,可是,為什麽?


    陳忠正見他呆愣,手指在他額頭一點,隨月生頓時靈台清明,迴神叩首道,“徒兒謹遵師傅教誨,師門六誡身死不敢忘之一字。”


    這一年,十二歲的隨月生意氣風發,少年誌淩雲。


    拜師禮成,他站了起來,正準備隨師傅前往祭台祭拜天地,腳下突然一個趔趄,他一瞬間嚇出一身冷汗。


    再抬頭,卻看見師傅臉色灰暗地躺在榻上,而自己跪在榻前,他一摸臉,掌心都是濕漉漉的眼淚。


    記憶裏,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師傅把陪伴了他一輩子的名琴獨幽送給了他,他看見師傅也流淚了。


    “阿生,古琴派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可要……”


    話還沒說完,那隻枯瘦的手就猝然垂了下去。


    隨月生大悲之下,心髒抽痛,幾欲昏厥。


    他突然覺得,他這一生最痛的時候,並不是他被魔氣侵染躺在床上生不如死,而是師傅那隻垂下去的手,如同千鈞之力,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眼前已經模糊了,他伸手擦掉眼淚,卻看見眼前一個儒雅的中年人,背著一把大大的琴,站在他麵前,朝他伸出了手。


    “小孩,你在這哭什麽?可是餓了?”


    那隻大手拉起小小的他,在一旁的麵攤上給他買了一碗麵。


    “你父母呢?我送你迴家吧!”


    年幼的隨月生搖搖頭,“去年爹死了,昨天娘也死了,我沒有家了。”


    中年陳忠正一時哽住,良久歎了口氣,摸了摸小孩的頭。


    這孩子剛剛被一群小孩拳打腳踢,卻死死抱住懷裏的一塊玉佩。


    那些拳腳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他緊緊地咬著嘴唇一動不動。


    可是,在那玉佩被搶走之後,這孩子終於忍不住哇地大哭起來。


    隨月生吃完麵才發現,剛剛那個大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他微微有些失落,還沒來得及向大叔道謝。


    他默默找了個向陽的角落,蜷成一團,身上的傷愈發地痛了。


    “小孩,你跟我走吧!”那個大叔又來了,幹燥的掌心裏赫然是娘親留給自己的那塊玉佩。


    隨月生抬起頭,逆光下的大叔,像個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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