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鐵鏟反射出銳利的光。


    棍身光滑,鏟鋒厚重。


    被高高地揚起,狠狠地砸在魔物身上。


    鏟尖捅進魔物的肩頭,發出裂帛似的聲響。


    魔物留著口水,臉上的虔誠喜悅之色還沒來得及褪去。


    殷洛想拔出鏟子,不知是因為武功毀損得太厲害還是鏟尖埋得太深,竟然沒能拔得動,咬了咬牙,用另一隻腳踩在魔物肩頭,才手腳合用地拔了出來。


    又重重砸了下去。


    血肉模糊。


    一下。


    又一下。


    一下。


    又一下。


    哐、哐、哐、哐、哐、哐……


    魔物的雙眼失去光彩,半邊身體被徹底砸得塌陷。


    起初是為了殺掉它。


    可是明明魔物已經如同接受恩賜一般毫無掙紮地死掉了,動作卻停不下來。


    ——你已經殺死它了,快停下來。


    你在幹什麽,快停下來。


    快停下來。


    殷洛唿吸急促地用鏟子把那魔物砸得不成全無形狀,心裏因自己的動作而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他在做的是憎惡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啊。


    他在做的是厭倦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啊。


    他在做的是掙紮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啊。


    可是快意卻沸騰在指尖。


    為什麽不再痛苦、不再掙紮、不再悲傷了?


    他到底怎麽了?


    到最後他實在沒有力氣了,顫抖著手停下動作。


    麵前是一灘爛泥。


    那攤爛泥隻有一隻手尚且完好,被自己踩著,饒是剛才被砸得再重也不敢傷著自己的腳。


    鐵鏟已經被染得通紅,殷洛蹲下身去,對齊位置,一鏟下去,砍斷了那隻先殘忍殺死了青年後虔誠捧著自己腳的手。


    鮮血噴出來,濺到他臉上,襯得他嗜血神色,宛如最暴戾的君主。


    殷洛站起身來,把鐵杴扔到一邊,鬢髮濕丫丫貼在他的頰邊,神色難辨地看著眼前的畫麵。


    魔物的死狀遠比青年更悽慘,不知片刻前經歷了怎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殷洛垂下眼瞼沉思許久,身體火喿熱久久不能平復,伸出紅/艷/艷的舌尖舔了舔濺到唇角的血。


    冷靜下來。


    有人被魔族殺死了,他要迴去告訴青澤這個消息。


    對,他要迴去讓別人警惕這些魔物。


    殷洛這樣想著,放著一地狼藉,心神不寧地在原地踱步,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對了,他怎麽忘了,他還要把生好的炭鏟迴去。


    晚上大家要烤東西,用明火烤出來不好吃的。


    燒了這麽久,木柴應該都燒成炭了。


    那個去拾柴火的青年呢,怎麽還沒有迴來,這些應該不太夠用。


    算了,先把這些帶迴去,大家都在等著,不能迴去太晚。


    殷洛蹲下身,想要撿起鏟子,因為手顫抖得太厲害,好幾次都還不急等他拿著站起來就重新哐當掉到地上,濺得一片塵土飛揚。


    他握過重若千鈞的長/槍,使過削鐵如泥的匕首,不可能拿不起一把平平無奇的鏟子。


    殷洛掐了掐掌心,定了定神,把鏟尖戳進地裏,撐著棍身站起,緩了一會兒,終於彎下腰幹嘔起來。


    *


    他忘記了炭火旁還有屍體,想起自己今天的工作,拿了簸箕,挑開被鮮血染紅的那些,用鏟子把剩下的炭球鏟了進去。


    燒炭火的地方就在營地背後,走不了多遠就能迴去。


    炭球被殷洛倒進他們剛砌好的燒烤台裏的時候還滾燙得很厲害,稍一撥弄還會勉強燃起小小的火苗。


    不一會兒,炭火上輕煙渺渺,旁邊是一群在公廨裏擔驚受怕數日、難得歡聲笑語的人們。


    殷洛把簸箕放到一旁,向與自己打招唿的人點了點頭,拿了張帕子,坐在角落,一下一下擦著自己的衣服。


    他慣著黑衣,血跡在上麵很不顯眼。


    沒事的。


    沒事的。


    擦掉就好了。


    他已經沾染過很多血腥,不差這一點。


    他從來沒幹淨過,不怕再髒一些。


    *


    殷洛進營帳之前,青澤先聞到了一股酒味。


    他正撐著下巴和一名不相識的老婦人聊天,抑或說是在聽老婦人說些花樣百出的民俗傳統之類的打發時間,轉頭麵向殷洛的時候臉上仍掛著一貫漫不經心的笑。


    等他看清殷洛的神色,雖然仍是笑著,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你喝醉了?」


    殷洛不發一語地看著他,指尖微微戰/栗著。


    青澤的笑臉就收了迴去。


    他想起來了,殷洛不能喝酒。


    他與殷洛對視了幾秒,臉色越發難看,轉過頭,語氣如常對阿臨道:「看好小孩。」


    又對老婦人道:「婆婆,晚些時候再迴來聽你講故事。」


    說罷站起身來,難得動作粗暴地拽著殷洛,不由分說地一把把他拉出了營帳。


    殷洛幾乎稱得上毫無掙紮地被青澤拉著走。


    青澤走得太快,他頭腦昏沉、有些看不清路,被拽得磕磕絆絆,好幾次都差點摔到地上,動作間手腕被拉扯得生疼。


    青澤應當感知到了身後人跟得很費力,卻似乎怒火滔天,並不停下來等他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青澤拽著殷洛步履匆匆地穿過在營地中走動的人群,留下身後給他打招唿卻全然被無視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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