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峰生產隊很是熱鬧了些日子。


    以往半年,上邊有任務時,批鬥的都是一個出身富農的生產隊員,現在終於換了人,所有人都顯得興致勃勃。


    楊會計按張誌勇的要求,把工作跟黃家明做了個簡單交接後,他的會計工作就算幹到頭了,隻是大家習慣性的還叫他楊會計,語氣裏都帶著濃重的諷刺意味。


    楊會計以前都是幾天才能偷偷見上俏寡婦一麵,現在好了,天天都能見麵了。他們每天上午九點開始,就脖子上各自掛著一雙垂到胸口的破爛鞋子,低著頭並肩站立,被押在場院挨批。


    大半生產隊員都是看熱鬧,真正上去批鬥的不多,以往鬥富農時也基本沒動手,那人隻是爺爺那輩家裏多了幾畝地,到他這輩家裏早就啥都沒有,平時人緣也不錯,大家多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喊幾句口號完事,批鬥完了,下午還要在一塊鏟地呢。


    但這次略有不同,第一天批鬥,楊會計就交待說是俏寡婦勾引的他,他在革命意誌不夠堅定的情況下,糊裏糊塗就跟她攪和到了一起,他痛哭流涕要求媳婦原諒他,要求生產隊員給自己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俏寡婦本姓喬,從前進公社嫁過來半年,丈夫酒醉凍死,她便被人叫做俏寡婦,一年後嫁給比她大八歲的孫有財,過了一年好日子,孫有財卻意外淹死了,自此她就有了克夫的名聲,再無人敢娶,但卻有人勾引她。


    俏寡婦今年才二十五歲,容貌美豔,一雙眼睛最是如鉤似電,此刻聽完楊會計的話,忽然抬起頭來,美目環視一圈,用濃重鼻音笑著說:“你們說我是破鞋,那我今天就告訴你們,都有誰穿過我這雙破鞋!”


    台下有幾人登時臉色大變,就聽俏寡婦已經一連串念了六七個人名,又說了他們給自己的好處,尤其重點說了楊會計給了多少錢。


    楊會計媳婦哇哇大叫。


    台下亂了套,一下由批鬥現場變成家暴現場。


    要說家暴這件事,七十年代的東北農村十分常見,男人打媳婦的不少見,但真正像三驢子那樣下狠手的極少,大多是因為別人家都打了,那我也拍幾下,反正我不怕老婆。當然也有些女人是真欠揍,不揍真是不聽話。


    現在的家暴現場就不同了,那六七個男人的媳婦反應過來後,都衝著自家男人去了,連踢帶撓,根本不容辯解,打夠了撓夠了醒悟過來,又去扇俏寡婦的臉,薅她的頭發,撕扯她的衣服。


    俏寡婦的臉,昨天被楊會計媳婦撓了幾道凜子,剛剛結痂,又被撓開了花,她似乎混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就連頭發被剃成陰陽頭都沒哭。


    批鬥到下午一點多結束了,一是四月份外麵還有點冷,二是到了飯點,婦女們都得迴家做飯了。


    楊會計基本沒遭什麽罪,但他必須寫出書麵的認罪材料。


    第二天,他交上了滿滿五張稿紙的認罪書,識字的生產隊員也不少,大家讀得津津有味,還有幾個男隊員一臉嚴肅地讀給不識字的嬸子們聽,嬸子們認真聽完,都笑著上去用手裏的棉手悶子使勁扇那男人的頭。


    一連鬥了七天,大家興致才稍減。


    第八天,楊會計和俏寡婦又被互助生產隊借去批鬥了,晚上才送迴來,因為是坐的拖拉機拖鬥,感冒剛剛緩解的俏寡婦又病倒了。


    林自在意念掃過時,正見到楊會計端著一碗熱湯麵條,給俏寡婦送去,他跪在俏寡婦的炕邊,給她磕頭,求她別怪罪自己。


    俏寡婦臉色通紅,燒得不輕,她悶聲問:“你說,咱倆到底是誰勾引的誰?”


    “是我是我,是我混蛋,我不是人,我是王八蛋!”楊會計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又去抓俏寡婦的手,“秀芬,我要是能保住會計這個工作,將來不是還能幫助你麽?”


    俏寡婦撐坐起來,“我不怪你,隻怪我自己,不想下地幹活,就想靠男人吃飯,我活該挨批鬥。偉哥,我不怪你,你把麵條端給我吧。”


    楊會計高興地端起麵碗,也不起身,依舊跪著,陪著笑舉給她,“心肝你快吃吧,這是我娘剛給我做的,我一口沒吃就用棉襖包著給你端來了!”


    俏寡婦伸手端住依然溫熱的大碗,忽然手一抬,一碗熱湯麵全扣在楊會計的陰陽頭上,楊會計慘嚎一聲,跌坐在地,雙手胡亂抹著臉。


    麵條雖然做好一段時間了,但上層的麵條已經坨住,所以下麵麵條溫度被鎖住,麵條熱湯淌到楊會計脖子裏,他被燙得哇哇亂叫,“臭婊子,給臉不要臉!”


    起身就要打人,俏寡婦從炕頭針線笸籮裏抓起剪刀,尖頭對著楊會計,決絕地說:“你敢動我一個指頭,我就捅死你,然後把你大卸八塊,讓你像三驢子一樣死無全屍!”


    楊會計打了激靈,心生退意。


    “滾!以後不許登我的門,否則我就把你幾個閨女都捅死,然後......”


    “別說了別說了,姑奶奶!我走我走!祖宗!”楊會計連滾帶爬出了俏寡婦的家,消失在夜色中。


    ******


    自那日現場勘察,林自在再沒見過嚴國慶。


    在街上偶遇他母親,她依然熱情,有次直接就拍著林自在的手,說:“咋整,楊姨就稀罕你這樣式兒的小姑娘,你要是能給我當兒媳婦,我睡覺都能樂醒!”


    林自在也笑著迴握公社主任夫人的手,“我也覺得楊姨十分親切,就跟我親姨一樣親切。可惜,我不能給你當兒媳婦,我五叔已經給我找對象了,我將來肯定要迴城的。”


    楊姨看著她純真的笑臉,非常遺憾,“唉,是我沒這個命啊!咱青山公社長得好看的小姑娘有的是,可我就喜歡你這樣有文化有眼界的,你還能降住我家老大,隻有你當我兒媳婦,我才放心!”


    林自在依然笑,“楊姨,我算什麽啊,那些京城上海來的女知青,才是真的有文化有眼界。”


    楊姨欲言又止,終於什麽都沒說。


    林自在本想問問嚴國慶去五七幹校怎麽還沒迴來,關於李四霞的案子他到底怎麽想的,又怕一開口,楊姨誤會了,隻得放下。


    這一放就是三個月。


    當嚴國慶從哈爾濱公安幹校培訓三個月迴來時,林自在已經在雙峰生產隊的大地裏,曬成了黑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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