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又全都跟上去看熱鬧,張誌勇看到黃家明,招手問他,“東西送到了?”


    “都送到了,一切順利。這咋這麽突然,是自己家失火,還是別人點的啊?”黃家明指著那堆燒成灰的豆秸和柴禾垛問。


    ——-村民有了齟齬,最常用的報複方式,就是點火燒柴禾垛。


    張誌勇抖了一下大衣,準備迴家,“那誰知道啊,得等人公安調查了才知道。走走,你仨都上俺家吃飯去!”


    一群孩子又竄過來,好奇又膽怯地用棍子戳著房門口的一攤黑色灰跡,又吱哇亂叫地跳開了。


    林自在暗暗歎氣,轉身欲走,卻忽然注意到,馮家燒毀的二門雖被挪到院子一角,但焦黑的門框上,還耷拉著一個門鼻,上麵晃晃悠悠的扭著一段鐵絲。


    她不禁走過去看,卻聽張誌勇大喊著,“孟啊!那什麽,這裏味忒大了,別看了!”


    林自在立即應聲,跟在張誌勇後麵走了。


    張誌勇對黃家明說:“你們先去,我老娘做著飯呢,我得去隊部望一眼。”


    黃家明就說:“隊長,今天就不去了,我們剛下車,得迴去拾掇一下。”


    張誌勇說:“那也行,你們迴去吧。”


    原來的老井的地方堆了五六根粗大的木頭,井台拆了後,這裏已經完全看不出從前是水井了,林自在發現木頭後麵藏著一個小孩,正是胡永勝,他啃著一塊玉米餅,不時往迴吸一下鼻涕。


    林自在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饅頭,走過去遞給他,那孩子卻不接,往後縮了一下身子,見林自在還舉著饅頭,一骨碌爬起來跑了。


    黃家明走過來,“他不會要你的東西的。”


    林自在裝起饅頭,“為什麽?”


    “他小時候她媽就不讓他要別人的東西,他爸媽死了以後,有小孩兒戲弄他,給他吃的,然後到他舅家告狀,說他搶吃的,他舅問都不問,就拿雞毛撣子往死了抽他,這麽小的孩子,吊起來打。”


    “隊上不管嗎?”


    “隊上,怎麽管?張隊長不願意管他們家的事兒,別人要管,他舅就說,你好心你帶迴家養著去!誰家也沒多餘糧食,誰敢說接迴去養著啊,他吃的都是他奶奶嘴裏省下的,九歲的孩子,還沒人家六歲的大。”


    “張隊長為什麽不管三驢子家的事兒。”林自在一邊問,一邊留心著失火現場那邊。


    “你們都不知道?”黃家明嗬了一聲,“也是,你們才來幾天啊,張隊長從小和李四霞是青梅竹馬,張隊長十七歲去當兵,臨走時兩人約定了三年後,一轉業就結婚。那時候正是自然災害那幾年,李四霞她哥娶不上媳婦,她媽以死相逼,讓她跟老胡家換了親,李家胡家的兩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是村子裏有名懶漢賭徒,苦的是他們的妹妹。”


    張誌勇並沒急著去大隊部,他依然披著大衣,不緊不慢地返迴了,路過馮二毛子家的廢墟,門口沒什麽人,孩子們都迴家吃飯了,張誌勇像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樣,一拍大腿,大步朝馮二毛子家走去,在二門門框邊站了一會兒,又歎口氣,搖搖頭又走了。


    “張隊長當兵三年沒探親,戴著大紅花拿著立功勳章轉業迴來,卻看到李四霞抱著和三驢子生的孩子,他氣瘋了,當時就把三驢子和李老大給揍了。”


    林自在發現,門框上耷拉的門鼻不見了,不禁嗬了一聲。


    “你別笑,他真是氣瘋了,據說把三驢子的驢臉都打成豬臉了。”


    “嗬!”這迴林自在是真的笑了。


    “張隊長迴來七八年了,一直不結婚,隊裏說啥的都有,他也不管,他老娘也管不了。不過。”


    “不過什麽?”


    “嗐,你一個小姑娘,就別聽這些不好聽的話了吧。”黃家明擺擺手,三人已經快走到知青點了。


    林自在站住了問,“是不是有人說張隊長和李四霞有私情?”


    黃家明的表情已經做了迴答。


    “然後,三驢子聽說了就打李四霞?這些年一直打,直到他死?”


    黃家明點頭,“李四霞太可憐了,她根本不懂得反抗,她母親逼她的時候,就應該找婦聯,公社不管就去縣裏找,總之就是不能把一生幸福葬送在這麽個無賴手裏!”


    “她唯一的一次反抗,換來的卻是死刑。”


    “唉,她殺了人,就得償命。唉,新社會還有這麽悲慘的女性。”黃家明感慨完畢,忽然問林自在,“小孟,如果你母親也這樣逼迫你,說為了給孟家留個根,讓你去換親你會同意嗎?”


    “不會。”


    “她以死相逼呢?”


    “那也不會。”林自在連一秒的思考都沒有,“舊社會就不提了,新社會了,別人能娶媳婦,她兒子娶不到,隻能是她無能,教育個廢物出來!我為什麽要管她兒子娶不娶得到媳婦?再者,但凡以死相逼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想脅迫真正關心她的人,她也不會真舍得去死的。”林自在想起李四霞在審判大會上那一聲“媽”,心裏由衷替她感到難過。


    黃家明和陸衛東都為她的話而驚訝,他們從未聽過有人這樣直接評價親長。兩人哪裏知道,林自在從未與母親相處過,她的某些話語,是代入了對林秀娥的情緒在其中,才有些咬牙切齒的。


    林自在又看到張誌勇走迴家,到菜園裏找了個鎬頭,似乎是想刨地,無奈土地凍得結結實實,他身體又太虛,刨了幾個白點出來,隻得放棄。又走到柴火垛邊,把個什麽東西丟到後麵,撿了幾根柴禾,抱在懷裏進了家門。


    她嘴角彎起,問兩個男知青,“那我問你們,會不會用自己的姐妹給自己換親?”


    黃家明立刻搖頭,“我寧可一輩子打光棍,斷子絕孫,也不會這麽幹的!”


    “如果你的老母親也以死相逼呢?”


    黃家明嗬嗬一笑,“我媽才不會那麽愚昧呢!”


    “那換個問法,如果你母親看不中你對象,非要讓你跟她分手呢?”


    “我媽不會......”黃家明迴過味來,氣笑了,“假設不成立!我們家壓根兒就不可能有這種事兒!”他忽然轉頭問陸衛東,“衛東你呢,你媽那麽厲害,肯定會幹涉你娶媳婦的!”


    “我媽哪麽厲害了?她才不會管我的事兒!”一路沉默的陸衛東爭辯。


    “你看你嫂子......”黃家明話說一半就停住了。


    “哎?你們兩個以前就認識?”


    黃家明哈哈一笑,“我跟他哥是同學。”


    到了女知青院門口,林自在忽然問了一句,“你們覺得李四霞真的殺人了嗎?”


    “當然是真的,政府都判決了,人都槍斃了!”黃家明越說眼神越飄移。“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隻是奇怪,她誤殺了人後,是在井口肢解的,還是在家一塊一塊搬過去扔到井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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