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熬了一夜,天終於蒙蒙亮了,九月的黑省,一早一晚還是挺涼的。


    這一晚,林自在已經適應了新身體,也捋了一遍原主孟繁西的記憶,她從車座下麵的提包裏取出牙具,放到小桌子上,又把靠著自己睡得直流哈喇子的劉文靜輕輕放到座位上躺著,順手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背的軍挎上,這時對麵坐著的女同學常靜迷迷糊糊也睜開了眼睛,林自在和她對個眼神,指指劉文靜,就擠到車尾去洗漱了。


    來洗漱的人並不多,也許是因為車廂太擁擠,大家都懶得擠來擠去,又或者是剛剛天亮,大家都還沒睡醒。


    洗漱區有兩人在洗臉,看起來都是知青。廁所門哢噠一聲開了,走出一個女生,林自在把牙杯往洗漱台一放,就進了廁所。


    林自在隻看了一眼洞洞下麵飛掠的鐵軌,就收迴了視線。這個洞可真是不小,記得新聞好像播過,有個孕婦就是在火車上上廁所,居然把孩子掉到了鐵軌上,幸運的是鐵路部門最後幫她找到了孩子,大難不死,那孩子隻是輕微擦傷。


    在晃晃悠悠的火車上,上這種蹲廁,是很考驗平衡能力的。


    一想到今後還要在農村上各種旱廁,她忍不住大聲歎息。


    再出來的時候,洗漱區正好空了一個位置,她趕緊走過去占位。水銀鏡子有些生鏽,照出來的臉模模糊糊,有種拍明星照的感覺,依稀看,五官還行,就是太瘦了,頭發枯黃,臉上沒肉,鎖骨也很明顯,她拍拍自己的臉,又掐一掐,真好,緊繃而有彈性!


    她猜測的沒有錯,果然又重生了!


    85歲那年,周逢春去世了,那時候,她的身體也在慢慢消耗,沒什麽要命的疾病,但大半個世紀折騰下來,總難免落下一些大小毛病。生命的最後五年,她開始理解林秀娥為什麽喜歡看小鮮肉了,她也喜歡和孫子孫女們在一起,孩子們身上有鮮甜的蓬勃的陽氣,能滋養她衰老的身體,讓她暫時忘記關節和骨頭的疼痛。


    但她不像林秀娥那樣嫉妒,因為她認定自己還是會重生的,她不急,也不貪戀那個世界,她也知道奪舍的秘法,但她絕不搶奪別人的生命和生活,她就那麽靜靜地活著,等待著。


    因為不怕,所以她這次死得很平靜很體麵,不像24歲那年慌的一批,腿腳和靈魂都軟了。


    隔了那麽多年,她還為當年的自己小小羞愧了一下,輕歎一聲,用手指描摹了一下五官,然後在腰上摸摸,在胸口摸摸:要啥自行車!瘦就瘦點唄,養胖點就是!


    她拍在屁股上的手,忽然停止了,餘光看到並排在另外一個水龍頭邊洗臉的男生,從鏡子裏驚恐驚呆地看著她。


    嗬嗬,她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一笑,抓起牙杯,接水,刷牙!


    反而是那男生,連臉都沒擦,就麵紅耳赤地從她身後擠出去,落荒而逃。


    ***


    火車即將在一個叫做湯河縣的小站停靠,大家紛紛起身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目測這節車廂,就至少有十五個知青下車。


    急匆匆跳下火車,林自在撿起剛才丟下去的行李,這個小站居然連個站台都沒有,她真的是從離地麵兩尺多高的火車台階上跳下來的。


    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大家都有些茫然,來自各地的知青們不約而同都聚到一起,差不多有一百人之多,七嘴八舌說著話,口音天差地別,熱鬧非凡。


    “咱們怎麽去嘉陽啊,這火車道怎麽就不能一直修到嘉陽呢!”劉文靜抱怨著,忽然眼尖地看到出站口那邊有一麵紅旗在揮舞,她立刻叫道:“快看,那是不是接我們的!”


    大家於是肩背手拎,大包小裹,叮叮當當的朝出站口走去,林自在的行李大概是最少的,一個行李卷背在身後,一個土黃色手提包,再有就是一個藍色網兜裝著臉盆等生活用品,但就這些,她也要吃不消了。


    身後有兩個上海女生一直在用方言抱怨,說這個地方太破了。


    林自在心想,這還沒到目的地呢,更破的在後頭。


    一個穿著綠軍裝的中年男人舉著大旗迎上來,熱情地挨個跟知青握手,“千錘百煉鑄忠心,思想築起反修牆!歡迎!歡迎來自五湖四海的各位同學來到我們嘉陽,投身革命,守衛邊疆!”


    林自在幾十年沒見過這種精神麵貌的人了,既親切又覺得想笑,她故意落在了後麵。


    一百來人,挨個都握一遍是不可能的,軍裝男人一邊點名一邊打勾,“這咋還有十來個沒到的?哎呀不等不等了,都上車上車!這三台大解放都是專程來接你們的!”


    這車能不能拉三十人?


    男生們都率先上了汽車後車廂,又去接下麵人遞上去的行李,林自在學著大家攀著車廂板,踩著車軲轆,爬上了車廂,嘿,這久違的身輕如燕!


    三台車,一百來人,加上每人都帶著四五件行李,車後廂擠得滿滿當當,最前排並排站著六七個男生,有人揮舞著手臂高喊著:“北大荒!我們來了!”


    剛才發牢騷的兩個上海女生也在這輛車上,互看一眼,輕聲說:“神經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逃亡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解並收藏民國逃亡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