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了足足兩個小時,林自在“舉個栗子”之後,大家又就陳先生正在研究的隋唐史,討論了一番。


    然後陳先生對林自在說:“小陳,我看你對宋元史,尤其是北宋曆史更感興趣,不如朝這方麵努力一下,仁宗、神宗或者王安石變法都是個方向。”


    林自在不記得自己怎麽就表現出對北宋曆史感興趣了,讓陳先生得出這個結論,但她立刻應是,說迴去就開始著手搜集資料。


    “小陳,你也可以去請教請教張先生和雷先生,就說是我老陳讓你去的。”林自在幫著陳夫人收拾飯桌,陳先生又補充了一句。


    陳夫人在一旁笑,“你是老陳,她是小陳,倒真像一家人啊。”


    陳先生一愣,隨後說:“她這腦子,還真像我的子侄呢。”


    “嗯。”陳夫人讚同,“你們兄弟幾人都聰穎,表弟更是聰明絕倫,這是婆母家族遺傳優秀的結果。靜怡必然也是旺家三代的好女人,就不知將來便宜了誰家。”


    “嗯。”陳先生點點頭,他並不熱衷於這樣的話題。


    “無論是誰家,都是他們的福分!”陳夫人和林自在一起進了廚房,邊走邊笑著林自在說話。


    林自在也不願多說這個話題,埋頭洗碗。


    又一日,陳先生得了空閑,說要帶林自在去個好地方,讓她跟著。


    林自在被帶到一幢歐式的小白樓前,她吃驚地問:“先生,這裏不是段主席宅邸嗎?”


    陳先生這才說道:“是的,段主席一家住在前麵的樓裏,這棟小樓一直給咱們學校辦公使用,地下室很大,珍藏了咱們從北平帶出來的藏書,不同於圖書館那些,這些都是孤本、珍本、善本。”


    林自在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學校圖書館的書就不少了,想來這裏的更加珍貴。


    “我從北平撤離,最痛心的就是書籍不能全部帶走,在香江輾轉還丟了最為珍視的一箱子書,唉。”陳先生邊走邊說。


    進了樓裏,很多人都跟陳先生打招唿,直到到了地下室門口,一個管理員模樣的人攔住了他們。


    “陳先生,按規定,您隻能一個人進去,且保證身上沒有易燃易爆物品,這位小姐是不能進入的。”


    陳先生拿出一張紙來,“今天我不進,隻她一個人進去,這是梅先生寫的通行證。”


    管理員接過來仔細看了簽名印章,又打電話確認過,才有些不情願的說:“把你的書包打開檢查一下!”


    林自在把書包放到他麵前的桌麵上,好一番檢查才通過,他把林自在的名字登記上,又寫上日期和時間,“在這裏簽字!”


    看林自在簽上名字,就一邊開鎖一邊說:“我天天在這裏守著,連進去打掃的資格都沒有,你是哪來的福分能進去看書!”


    林自在不與他計較,還感謝他幫自己開門。


    陳先生在門口說:“你別光看書,要把裏麵的衛生打掃一遍,你隻能來這一次,抓緊時間看吧,我要去上課了。”然後不等林自在反應,就走了。


    管理員又上下打量一番林自在,口中嘖嘖,“看來你真的不簡單,這間閱覽室,能進去的不超過十個人,你是唯一的女人。”


    林自在斜他一眼,“女人怎麽了?”


    那人意識到說錯話,“我沒別的意思。”就帶她下了兩層樓梯,又是一道鐵門,他找到鑰匙打開門,吱嘎噶打開,“陳小姐進去吧,裏麵有掃帚和雞毛撣子,但沒有水和火,為了節省,你也隻開一盞電燈為好。”


    “我進去你就鎖門嗎?那我怎麽出來?”林自在有些不想進去了。


    “這裏有個按鈴,那邊還有根繩子,你一拉,我這邊的鈴鐺就會響。”


    “萬一你把我忘了,我豈不是要困死在裏麵?”林自在還是不放心。


    管理員翻白眼,“就算我忘了,不還有陳先生記著!”


    林自在想想也是,走進了地下室。


    身後鐵門又吱嘎噶關上,哢嚓哢嚓幾聲響,又鎖上了。


    地下室裏果真隻亮著一盞燈,燈泡瓦數不大,照著它眼皮子底下不大的地方,林自在能隔牆視物,將地下室看得清清楚楚,屋子裏隔著不遠就有一根柱子,挨著柱子,是密密麻麻的書架,牆壁上有一個通風口,扇葉唿唿地旋轉著,地上還放了許多木箱,裏麵是吸潮的木炭,書架上還擺放著許多驅蟲的藥包。


    林自在站在門口,閉目感應了一下整間屋子,確定沒有人,沒有老鼠,也沒發現竊聽器之類的東西。


    找到開關,打開所有電燈,隨手抄起放在牆角的雞毛撣子迅速地開始撣灰。


    書架上的灰塵騰起,嗆得她直咳嗽,她伸手在書架上摸了一把,嘿,這麽厚的灰,這是好些日子沒人進來看書了。


    她從空間急救包找出一個口罩戴上,又從避難包裏找出強光手電打開,還從空間端了盆水,慢慢撣到地上,放下盆,她就近打開一個盒子,裏麵居然是同治年間的鄉試試卷,卷子大約一米長,五十公分寬,密密麻麻寫著經學、史學、農學、書法和鄉土地理命題問策等五道大題,卷麵工整字體,一個錯字塗改也無,上麵還蓋了了主考官、監臨部院等部門的五個紅色大印。難得的是卷子保存極好,她嘖嘖稱讚,不敢下手翻動,索性以意念查看,速度竟然更快。


    恢複原樣,她打開下一個盒子,裏麵是光緒年間的分家書,這個大約五十公分見方的紙張就有些破損了,字跡雖然清晰,但跟前麵試卷的書法就沒法比了,分家書上說明了分家理由,分家原則和分家形式,末尾還有街坊鄰居和族人的簽名和指印,以及立書日期。


    後麵稍大的盒子裏,放著一摞婚書、房契、休書和賣身契等等文書。


    換個書架,她甚至看到了《資本論》的原文初版,看到了西班牙文的《中華大帝國史》以及麥哲倫的葡萄牙文《中國新誌》。


    她迅速閱讀自己感興趣的圖書,本來隻有三分興致,如今漲到了十分,一個小時後,過分專注和使用意念讓她頭有些疼,她停下來,又收起了手電,專心打掃衛生。


    除塵的過程,仿佛也是清理內心和思緒的過程,她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打掃過衛生了,邱鹿鳴一個人幾乎包攬了宿舍所有活計。


    這間地下室裏,大約有一萬多冊書籍,門口的桌子上,是不完整的書目,顯然是人手不足還沒有整理完畢。


    地下室是不適合存放如此珍貴書籍的,但這幾年倭機轟炸頻繁,保險起見,隻能存在這裏,外麵有段府的護衛看守,書籍又多了一重安全保障。


    衛生打掃完畢,出了點汗,人輕鬆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什麽,從空間拿出久違的手機,走到門口,以林立的書架為背景,拍了幾張自拍。


    看到書桌邊的牆上居然有個插座,她大喜,將手機充電器插好,猶豫著民國時期電壓是多少伏,無奈連林秀娥的記憶都查看了也是無結果,她狠狠心,把插頭接到手機接口,手機“等燈“”一聲,開始充電,她開心地比個耶,又去看書,書架最上麵一層有一本看起來很老的《莊子注譯》,她伸手去取,卻夠不到,不想搬梯子,索性試著用意念去取,那本書居然慢慢離開書架,懸空起來。


    林自在拊掌大喜,但她用意念移動物體的能力還需要鍛煉,今天的時間寶貴,她就扶著書架邊緣,閉目探查,找到中意的書籍,就小心取出,然後用意念快速閱讀,不求甚解,隻求數量。


    不知不覺,已經饑腸轆轆,林自在用濕巾擦幹淨手,拿出一個大包子吃,包子還是溫熱宣軟的,吃完一個居然沒飽,她又吃了一個,喝了點溫水,這才有了飽意。


    看來動用意念,還挺消耗。


    她沒有表,不確定是幾點了,吃完就立刻繼續讀書,頭疼了,就去翻看門口桌子上的登記簿,簿子上有十幾頁的簽字,上麵還詳細記錄進出時間,書籍整理記錄,以及閱讀記錄。


    簽名來來迴迴就是那麽幾個人,有梅先生、聞先生等人,較多的是陳先生,他閱讀的書籍也最多。


    看來這間閱覽室就是這些先生慢慢整理出來的,林自在想了想找到陳先生整理的書架,拿到幾本有關宋朝的書籍開始閱讀。


    林自在敏銳察覺樓梯的腳步聲,她收起充滿電的手機和充電寶,又聽到開鎖的聲音,管理員打開鐵門,“天黑了,你該走了!”


    林自在覺得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妒忌,她應了一聲,再次檢查一遍自己確實沒有遺落物品,就在登記簿上寫了名字和時間,又寫下那幾本宋朝相關的書名。


    “不是說了少開燈嗎?”管理員吸吸鼻子,“肉味兒?”說完又搖搖頭,“不可能。”


    林自在一出去,他就飛快地鎖門。


    兩人上到一層,他再次要求檢查書包,林自在配合檢查,他翻看完痛惜地說:“你居然什麽筆記都沒做?”


    林自在點點頭,什麽也不說。


    他又打開出口的門,放林自在出去。


    直到林自在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那管理員忽然說:“嗬,八成就是專門來替陳先生打掃衛生的呢!”


    專程打掃衛生的林自在,今天在閱覽室待了十個小時,一共讀了約五百本書,到最後幾個小時,她也不再挑選,守著陳先生整理的那個書架,飛速逐本閱讀,讀到有些惡心頭暈。


    她走出小白樓,左右看看站崗的士兵,轉迴頭,就看到陳先生慢慢走過來。


    她趕緊迎上去,“您怎麽又來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嗯,不方便讓小張小徐知道,隻能我自己接你了。”陳先生又叮囑一句,“不要和人說起這個圖書室。”


    林自在應是,又把今天在地下室的情況大致匯報了一下,自己讀的書,也隻說了十來本。


    陳先生滿意地點點頭,為她的速度,也為她的態度。


    林自在用了兩個晚上,整理了腦子裏的新增的五百本書,她假設腦子裏也有個大書架,分別儲存著不同類別的書籍。


    整理完,身心舒暢。


    她索性將現代讀過的書籍也做了一番整理,也放到了“大書架”裏,意猶未盡一般。又虛擬了幾個書架,大長公主學的書法、古琴、投壺、繪畫等技能分類存放,將林秀娥的畫符、周易占卜、祝由術等也分類整理。


    陳先生希望她在今後的生活中,要有個明確的研究方向,不能總是給別人打打雜,偶爾隨心所欲地寫點什麽了事,可惜了好腦子,是會遭人唾棄的。


    可是林自在不想寫神宗與王安石變法,因避諱也不敢寫仁宗盛治,後麵的北宋南宋滅亡更是不能直麵。


    她想起羅女官曾跟她說,官家有23個宰相呢!


    要不,先寫個《仁宗皇帝的宰相們》,應付一下先生?


    ******


    這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倭軍又占領了東南亞,獲得了大量石油和橡膠,還造成滇緬公路和滇越線的停運,整個中國再無能夠進口物資的通道,一時間,春城物價再度飛漲,戰爭形式分外緊張。


    邱鹿鳴拎著一個蘿卜迴來,氣餒地說:“這世道真是艱難啊!”


    想想又說:“我今天遇到刀玉蘭了,她特地停下車子,下來跟我說,她哥哥刀齊風前天成親了。”


    說完她就去看林自在的表情。


    林自在倒真是吃了一驚,刀齊風一直堅決反對家中幹涉和包辦他的婚姻,怎麽突然就結婚了呢,難道刀老太太病危,要衝喜?


    邱鹿鳴唉了一聲,“刀玉蘭說那新娘子是她父親部下的女兒,那部下為救刀師長犧牲了,所以就讓刀齊風娶了她。”


    林自在坐到床邊發了好一會兒呆,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個新娘子是何許人也。


    邱鹿鳴在門口探頭看她,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隻喊了一句,“吃飯了。”


    林自在應了一聲,收拾了桌麵,邱鹿鳴端上飯菜,兩人默默吃飯。


    忽然房門咣當一聲被踢開,刀玉蘭大步進來,“陳靜怡,我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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