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買車票的時候很是痛快,一下就花去了十六元,可出了火車站,他就發愁了,愁什麽,當然是愁錢。


    從長沙出發時,學校按人頭發了盤纏給他,他帶著二十人的師生、家屬隊伍,懷揣800元公款,深覺責任重大,一路上戰戰兢兢,連夜晚睡覺都要睜一隻眼睛,花錢更是精打細算,車船票買的都是三等座,需要投宿也是住那最普通的房間。車船上,更是時時清點人數,生怕一個人掉隊。


    一路舟車輾轉,好容易就要抵達春城,卻還是出了仨女生沒趕上火車的事情,他急得差點抓禿頭發,冷靜下來就決定半路下火車尋找三個女學生,他是領隊,不能丟下這三個女孩子不管了,兵荒馬亂的年代,是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的!


    幾個男生也要一同下車尋人,被他拒絕了。餘下隊員大半是女生和家屬,他們的安全也需要保證,關鍵是他手裏隻剩20多塊錢了,就這點錢還是他自己的工資呢,因台風在香港耽擱,公款早就花得所剩無幾,到河內買最後一程的火車票,他足足貼了一百八十塊錢。現在,多一人下車,無疑稍後就要多買一張火車票,多一個人吃飯,他可實在沒錢了!


    下車前,李老師給妻子和母親留了兩塊錢,又不放心地囑咐幾個男生照顧好家屬和女同學,等到了春城車站,就會有先頭部隊接站雲雲。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李老師平日裏拿著一份還算不錯的教師工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可最近一月,他算是知道什麽叫一分錢掰兩瓣花了。


    他一次旅店也沒舍得住,不是住在火車站候車室,就是躲在橋洞下熬一晚,吃的也是最便宜的雜糧餅子就涼水,期間往春城打過一個電話,僥幸地期盼三個女生已經到達,可惜得到的答複是並沒有。他不知道要在蒙自等多久,也不知道除了在這裏等,還能做什麽,若是找不到她們,自己是沒臉麵對學校和家長的。


    現在找到她們了,一顆心落了地,他覺得通體舒暢,學著老母親的樣子,在心裏把各路菩薩都感謝了個遍。


    可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三個女學生總不能跟他一起露宿街頭吧,還有五天才有下一班火車呢!這五天吃什麽啊!


    想到這裏,他就要折返迴去,“退一張票,你們三個坐火車,我找個馬幫跟著迴去!”


    省下的四塊錢,也足夠她們這四五天的食宿了。


    林自在攔住李老師,看著他長衫褶皺、麵容憔悴,臉上手上也滿是蚊子包,心裏由衷的感動,拿出手絹包就遞給李老師,“老師,這裏有一副耳墜子和一隻金戒指,本就打算換車票的,隻是當鋪欺負我們年輕不懂行情,現在好了,您拿去換些錢吧,應該足夠咱們這幾天的食宿費用了。”


    “怎麽能用你的錢!”李老師居然臉紅了,連連擺手。


    “本來就該我們花錢!”邱鹿鳴把手絹包抓起放到李老師手裏,“老師,靜怡之前已經當過一次首飾了,這迴的當票您交給我保存,等我父親的生活費一到,我就來贖首飾,也還您的車票錢!”


    一旁的田佩芝揉著褡褳上的疙瘩,咬著嘴唇不說話。


    李老師已經冷靜下來,沉吟一會兒,拍拍手絹包,“也罷,也隻能如此了!不過你們不用還我車票錢,我是帶隊老師,保護你們安全是我的份內職責,也是我沒有提醒你們注意時間,才誤了火車,讓你們吃了這麽多的苦!”


    說完歉疚地歎口氣,對岩罕說:“請帶我去當鋪吧。”


    林自在讀大學時除了第一年拿過一個獎學金,後頭成績就一直不溫不火,讀研時也默默無聞,跟輔導員和導師都關係極一般,因為林秀娥時時耳提麵命,對男老師要有防備心,萬一遇到那禽獸不如的呢!


    此時,對於責任心如此之強的李老師,她除了感動就是驚詫了。


    ***


    師生四人謝絕岩罕請吃米線的邀請,終於在離火車站二裏遠的一個小旅店安頓下來。


    手裏有些錢了的李老師,給三個女生安頓了一個單間,雖然有些擠,但比他自己的大通鋪不知好上多少倍。


    進了房間,田佩芝啊的一聲就撲到床上,渾不管床單是否潔淨,攤開四肢,呻吟道:“我的天爺啊,可算是有張床了!”


    邱鹿鳴也擠過去躺下,“舒服!我這後背多久沒落到實處了!”


    二人又拉著林自在一起躺下,三人手拉著手,笑嘻嘻地說著話,心情都格外放鬆,沒兩分鍾,又不約而同的不說話了。


    半晌田佩芝說:“真像做夢一樣,多少次我都以為死定了,沒想到竟然也能平安地到達春城了!”停了幾息,她抽泣了一聲,“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們不知道這一路我有多害怕,尤其靜怡受傷,流了那麽多血,我真害怕她流血流死了,......饑餓不說,還有土匪.....對不起......”說不下去了,她忽然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哭了起來。


    林自在聽得出她是真心實意道歉,但又不想偽善地說什麽沒關係,她的喉嚨哽死,發不出一點聲音。原主陳靜怡的記憶裏,對這個田佩芝是有極大怨氣的,尤其是為了防止感染滇越線流行的瘧疾,她變賣長輩留下的首飾買了昂貴的礦泉水,分給她,她卻討好地送給一個俊臉男同學,自己沒水喝又反過來跟她們討要時,怨恨達到峰值。


    田佩芝哭了一會兒,坐起來,看著她們,聲音哽咽地懇求說:“你們,你們能原諒我嗎?”


    林自在還沒想好說什麽,邱鹿鳴已經坐起來,“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道歉這很好。不過鑒於你一路的表現,我還是不能原諒你。你明白嗎,你可以道歉,但不能逼著我們原諒!”


    林自在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迴複別人的道歉,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邱鹿鳴。


    “你!欺人太甚!”田佩芝惱羞成怒。


    “我欺人太甚?難道做錯事、做惡事的人,隻要道個歉哭一哭,就能既往不咎萬事大吉了?”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即便不是故意的,事情也是你造成的!過失殺人還不是故意的呢!”


    “你!”田佩芝氣得不行,起身就跑出了房間。


    唉,一路吃苦還好好的,即將安全抵達目的地,卻又起了紛爭。


    林自在覺得這事跟自己關係不大,不想討論原諒與否的問題,把意念放到青杏空間裏的綠舌頭上,仿佛感受到雪糕的冷氣,又放到一瓶冰鎮可樂上,迴憶著它的味道。唉,明明隻有幾天沒喝,這麽覺得久違了一百年呢!


    敲門聲響起,李老師在門口喊她們出去吃有名的雞湯米線。


    邱鹿鳴霍地坐起來,滿臉興奮地開門,“真的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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