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辭迴了家對著空蕩的客廳愣神了片刻。


    總覺得今天有些陌生,從任何角度來講都很陌生,他經曆了很多種情緒輪轉,壓抑、震驚、消沉、欣喜……像是在坐過山車,兜兜轉轉的上去,又風風火火的下來。


    每一種都很深刻,可當所有的混合在一起,他發現隻有欣喜最強烈。


    這意味著什麽,他當然明白。


    浴室裏水汽氤氳,水從頭頂衝下來,顧念辭卻難以借此清醒。


    他仰著頭,任由一股股混著泡沫的水澆下來,眼睛微微啟開一條縫,卻穿透磨砂玻璃門,直直的落在了洗漱台香薰旁的白瓷小狗上。


    裴尚言說要一個答案,在顧念辭心中,答案或許早已交了稿,他渴望關係不被打破的平靜,又好奇質變後行星磁場碰撞發生的化學反應。


    顧念辭再一次閉上眼。


    像是看到了無數條路,沿著所有支線往迴走,搖晃而過的光點領著他重新迴到起點,會發現問題其實隻有一個——願不願意試一試。


    水珠在空氣中褪去了溫度,變得冰涼,調皮的從濕嗒嗒的發尾滾進浴袍裏,顧念辭將手機扔到床上,找出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期間他想了無數個可能,如果他的父親沒死,他的人生軌跡會是什麽樣的,會不會遇到裴尚言?如果他一開始沒有和顧蘭一起去那所私人療養院,那結果又會是什麽樣的,會不會遇到裴尚言?


    無數種可能,可隻對應一個問題——他和裴尚言究竟會不會再有交集。


    顧念辭開了一瓶葡萄酒,寶石紅色的酒液在他手中搖晃,將棉袍的係帶係緊,顧念辭端著酒杯去了陽台。


    許是剛洗過澡,顧念辭置身十二月的寒夜裏,竟不覺得冷,他仰頸咽下一口酒,想到拿破侖曾因酒與初戀結緣,而他,卻因酒招惹了一個再難躲掉的人。


    他轉頭去看隔壁的陽台,不知是不是裴尚言已經睡了,那間房子裏沒有絲毫可供窺視的光亮。


    他收迴目光,高腳杯撞到欄杆發出一聲輕響,顧念辭將裏麵的酒一飲而盡,抬腳準備迴去。


    扭過身的一瞬間好似有什麽被打破了,照亮了他的餘光。


    顧念辭滯住,他扭頭去看那塊散著暖光的地方,出乎意料,他同時也看到了一個人。


    這一刻的氛圍其實很難形容,也許是燈光太溫柔,也許是周遭太安謐,裴尚言的目光裏難得沒有包含太多東西。


    他的睫毛很長,視線的溫度像左左頸間毛發的餘溫,柔軟又茂密。


    兩人就這樣隔著幾米的懸空對視,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適合溫言軟語,裴尚言恰好說了一句,清涼的銀光裹著柔和的聲線,顧念辭好像出現了幻覺。


    “顧醫生也失眠了嗎?”


    他就愣在那裏,這人本該睡得人事不省才對,就和那夜一樣,怎麽這會兒又站在了這裏。


    他不說話,裴尚言也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分鍾,幾米外的身影突然動了。


    裴尚言今晚終於知道了什麽叫頹廢,他迴了家卻覺得無事可幹,明明腦袋暈眩又沉重,可就是睡不著,沒有洗漱,他仰躺在沙發上,閉著眸子給自己找不痛快。


    顧念辭好樣的,他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他突然後悔了沒有逼他給出答案,酒精抑製不住便會滋生惡鬼,他開始想象顧念辭拒絕自己的樣子。


    高中的決裂、大學時的爭吵、一年前的絕望……可怕嗎?可怕極了,他絕對受不住再經曆一次。


    所以在他聽到隔壁陽台的動靜時,即刻走過去,恰好,人沒走,酒精驅使下,他又一次衝動了。


    裴尚言頭也不迴的轉了身,腳步裏有急切,有克製。


    顧念辭突然有種感覺,像是海嘯鋪麵而來時帶來的靈魂戰栗,顧念辭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現象,有人在敲門嗎?


    門鈴接踵而至,顧念辭心想,要不向物業投訴隔壁擾民算了。


    他不知自己怎麽來到玄關的,那個答案,如果給了能讓門外的人安靜些,那就給他好了。


    顧念辭開了門,一步的距離,卻成為他麵前的銀河。


    可阻擋不住裴尚言,洶湧的愛意在看見人的那一刻,止也止不住,他上前使出了全身力氣,顧念辭沒想到人會這麽撲過來,被撞的向後踉蹌了一步。


    下一秒,他被一個裹著冷氣,帶著酒氣的懷抱牽製住了。


    所有的情緒此刻化為簡單的三個字,“顧念辭”,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的。


    顧念辭聽到了。


    聽到了他講這三個字時聲音裏的顫抖,聽到了其中包含的所有委屈和怨惱,也聽到了他念出這幾個字時彼此清晰的心跳。


    ——同一時空,同一頻率下,他覺得自己快被頸間的灼熱唿吸燒著了。


    顧念辭顫抖的伸出手迴抱住了這隻大狗,很不幸,他在保全自己和交換坦誠裏選擇了後者。


    這就意味著他將進入他狹窄軀殼的方法隱晦的告訴了旁人,罅隙一旦出現,隨之而來的就隻有等待破碎。


    毛茸茸的頭卡在肩窩裏,醉酒後的聲音沙啞,隔著骨骼發出轟鳴聲:“十幾年的時間,我知道之前我們之間有誤會,也知道你有很多顧慮,但當你悶頭往前走的時候……”


    “能不能也看看周圍,有個人一直跟著你,他就站在你身後,你迴一迴頭,好不好?”


    顧念辭盯著那盆招財,眼神卻無法聚焦,隻能看見一片瑩瑩綠光,呢喃迴蕩在他耳邊,他卻做不出任何迴應。


    他感覺自己的鎖骨好像流血了,濕濕的,纏繞著皮膚,溫熱酥癢。


    下一秒,顧念辭低頭看去,舊時寬闊的肩膀因為顫栗而顯出單薄。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哭了,這個永遠理智,永遠體麵,永遠有一套自己規則的人,今天選了狼狽和失控,在自己的肩窩裏,哭了。


    他無聲的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念辭笑了,突然覺得他這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裏,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這麽不加顧忌的笑過。


    身上的人明顯聽見了,像是懲罰似的,將上身的重量全集中到自己所倚靠的人身上,像是要鑽進他的身體裏,與他合二為一。


    顧念辭“嘖”了聲,使了點力,將身上的人推開。


    沒有忽略裴尚言臉上的那一瞬間的慌亂,顧念辭卻在下一秒握住他的手,將裴尚言拉進了屋裏,門隨之被踢上。


    聲響之下充斥著鼓點,那是來著兩個人的心跳。


    黑白色的殼子被染了色,因為這個人的融入變得鮮活。


    顧念辭低著頭,看著雙方牽起的手:“裴尚言,我好像還從來沒給過你承諾。”


    手上的力大了起來,顧念辭笑笑,上前一步來到裴尚言麵前:“別緊張。”


    “接下來的話或許是你愛聽的。”


    兩雙眼睛互相鎖定,像是要記住彼此這一刻的樣子。


    “之前都是你在堅持,確實很不公平,從今以後……”


    “我陪你一起啊。”


    裴尚言無意識的絞著嘴裏的醒酒糖,隻覺得舌尖又酸又甜。


    他終於等到了嗎?是答案也是承諾,他說以後陪自己……一起。


    “很抱歉……”顧念辭自嘲一笑,“謝謝你還沒有放棄我。”


    裴尚言像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抬起另一隻手去描摹這個人的輪廓,眉眼,鼻尖,嘴唇……


    手移到腦後,頭發被輕輕摩挲,顧念辭又輕聲問:“晚上在鳳園那會兒你是在表白嗎?”


    裴尚言終於找迴了聲音:“你覺得呢?”


    顧念辭湊近他:“我覺得是。”


    裴尚言垂眼看著顧念辭的嘴唇,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我無時無刻不在表達我愛你。”


    顧念辭覺得自己熱極了,耳廓是紅的,耳垂也是紅的,我愛你這三個字,有著與生俱來的魔力。


    “我要吻你了,顧念辭。”


    “三秒的時間,你可以躲開。”


    心跳驟然加速,在聽見這兩句話後。


    顧念辭直直迎上那雙含著情欲的眼睛,沒有躲避,沒有退縮,甚至先一步閉上了眼睛。


    跳起攔球時那一秒慢半拍的心跳、許多個晚霞下的默許跟隨、悶熱午後畫出的素描眼睛……


    原來愛意早已萌芽,隻是未有察覺,也慣性逃避,原來慌亂是一場掩蓋心動的謊言,原來少年的心悸是雙向的,原來……他也喜歡他。


    溫熱的,柔軟的唇瓣觸碰到一起。


    淺嚐輒止,一觸即分,像蜻蜓點水般的試探。


    分離,隨即再一次朝火光撲去,吻在了唇縫。


    上移,含住那刻唇珠,輕輕啄磨……


    結束時,顧念辭覺得自己要站不住,兩人額頭相抵,愛意泛濫把整個人淹沒,這一天像是要把一輩子的事都經曆了,顧念辭想。


    渺小的兩粒塵埃在黑暗的宇宙一角糾纏,無人在意,無人打擾,兩個殘缺的靈魂在這一刻達到永久契合。


    暖熱的光烘起來,原來……


    愛人和享受愛都是一門精深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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