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言迴了家將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洗了個澡,重新換了一身衣服。


    他坐在沙發上,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桌上那個文件袋完好無損,顯然是還沒被拆封過。


    裴尚言闔上眸子。


    是左左,左左不在,家裏的生機又少了一點。


    他重新睜開眼,餘光裏出現了那個褐色的文件袋,今早錢管家將這東西給他後,裴尚言並沒有立即拆開看。


    不知是因為心裏的那點假設早已被他篤定為事實,所以不再需要力證,還是因為自己也沒有把握,而真正拆開後他所要麵對的,就是再也無法逃避的真相。


    裴尚言坐起身,長臂一撈,快速地將那袋東西拿了起來。


    袋子被拆開,裴尚言隻停了一秒,隨後將裏麵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


    一支錄音筆砸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裴尚言沒有遲疑地將它打開,一陣短暫的安靜後,一聲熟悉的聲音出現,裴尚言拿著文件的手一緊。


    “老鍾啊,這支錄音筆你收好,以後如果他真的…不成器,你們也好有個與之一搏的籌碼。”


    “遺囑我已經立好了,你個老東西,不要以為集團名字上帶個裴字你就虛懷若穀地把一切都給了裴氏,這個公司是你和老孫的心血,都有一份,誰都不要想著甩手不幹。”


    “良翰這孩子雖姓裴,但他到底不是我的親生兒子,裴氏集團也從來沒有世襲的道理,他母親……不怕你們笑話,我確實是替別人養了幾十年的兒子……”


    裴度懷的話裏帶著自嘲。


    “我這輩子心高氣傲,自以為是慣了,卻被這件事蒙在鼓裏,到頭來落得這個下場。”


    裴度懷輕輕歎息。


    “良翰不是管理公司的苗子,太浮躁,做事看不長遠又太貪心,裴氏集團斷然沒有讓他接手的可能。”


    “尚言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他今後的人生由他自己做主,如果他願意,你就帶帶他,由他繼承咱們的衣缽,我是放心的,我們沒有血緣這事他遲早要知道,但是拋開別的,尚言……他永遠都是我的孫子。”


    “……老鍾,以後,你要你多費點心啦,我時日無多,今後裴氏集團就交給你和老孫了。”


    一切戛然而止,裴尚言顫抖地拿起桌上一份親子鑒定書。


    上麵明確寫著:不支持裴度懷和裴良翰存在親子關係。


    裴尚言緊緊地盯著那一行字,眼中因未休息好而出現的血絲更有加深的趨勢。


    即便已經數次在腦海中模擬這個可能,可當真正看到時,胸口還是不受控製地劇烈收縮,像是血管纏上了數道棉花,捆綁鬆散卻又不能輕易扯斷。


    下頜繃成一個冷厲的程度,裴尚言不去管額頭滲出的細小汗珠,伸手去拿另一份文件。


    可上麵所寫的一切卻更讓他震驚,這是他爺爺裴度懷在錄音中所提到的遺囑。


    但是卻並不是原跡,這隻是一張由它印出的照片。


    裴度懷的字他認得,淩厲有力,大氣渾然,同紙上的字一樣。


    所以……這才是裴度懷立的那份遺囑,那幫助裴良翰上位的那份……


    是假的!


    那麽一切便有了說法,那次在日本,鍾繇送他迴來時兩人在車上的談話,裴尚言分明記得在問到裴度懷是不是真的想把公司繼承權給裴良翰時,鍾繇的態度是是猶豫的,所以隻能用玩笑掩飾。


    所以鍾繇也是知道這份真遺囑的存在的,也知道裴良翰當時在遺囑公證時用的是假遺囑。


    那他既然有證據,當時為什麽不拿出來?


    裴尚言眼中好似有風雨翻湧。


    他想到了兩種可能,一個是鍾繇本就沒有繼承公司的心思,知道裴良翰拿出假的時,卻無心去澄清,而是順水推舟。


    而另一種可能便是裴良翰使了些手段,要麽趁著裴度懷患病不清醒時對遺囑做了什麽,再或者是……買通了公證員……


    結合往日鍾繇對待裴良翰和公司的態度,裴尚言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他放下這些算得上豪門密辛的資料,重新打開了錄音筆。


    滄桑的聲音再一次迴蕩在房間裏,裴尚言被情緒裹挾著紅了眼眶。


    裴度懷生命的最後幾個月是在療養院度過的。


    裴良翰當時已經在公司裏混的如魚得水,多半股東都支持他,裴度懷被丟在私人療養院裏,隻有他奶奶在照顧,而裴良翰忙著籠絡人心,很少去看他。


    或許沒有血緣聯結的親情到底還是不及權利得人心。


    裴度懷咽氣的那個下午,裴尚言記得清清楚楚,或許是迴光返照,一個將死之人在這個世界彌留的最後一刻卻是清醒的,不知是該悲哀還是慶幸。


    他抬起如枯木般的手指:“言言,推爺爺出去轉轉吧。”


    當時裴度懷大病纏身,說話近乎氣音,說幾句還要停下來喘一會,裴尚言推著他來到了走廊。


    看著走廊盡頭那即將垂落的紅霞,他聽見爺爺說了一句話,像是靡靡之音。


    “言言,爺爺很感謝你。”


    垂喪的病眼混濁不堪,裴尚言當時隻是緊緊地盯著帶笑的裴度懷,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裴度懷是在那天晚上咽的氣,生前雷厲風行的上位者走時什麽也帶不走,就連自己的屍體,也都是由後人料理。


    骨灰一捧,堪堪灑了一半在海裏,剩下一半,留在了墓園。


    “尚言……他永遠都是我的孫子。”


    裴尚言猛地將錄音筆關掉,他揚起頭,掩耳盜鈴般張大眼睛,可一滴淚到底還是順著耳廓隱沒於發間。


    他伸出手蓋上眼睛,坦蕩不折的肩膀終是輕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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