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辭聽到了這句遲到了很多年的疚悔之言,卻生不起什麽情緒。


    他笑笑,語調輕緩,語意卻近乎無情:“不好意思,我不接受。”


    “衛希現在恢複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建議還是要給她換個環境,家人也要多陪陪她。”


    話已至此,顧念辭站起身。


    魏楠以為他要走,隨即匆忙說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但是有些話我想跟你說明白。”


    顧念辭不想跟他浪費時間,作為諮詢師,病人的狀況他已悉數向這位家屬告知。


    剩下的私人恩怨,他可以接受的最好 的和解方式,便是不再提及。


    “你和裴尚言……我很抱歉。”


    即將扣開門的手一瞬間定住,像是一幀被按下暫停鍵的圖畫。


    顧念辭猛地迴頭,定定地看著他,心頭湧起不知名的預感,很強烈,找不出理由卻讓人想逃避。


    他為什麽這麽說?


    “你什麽意思?”


    魏楠有些慌不擇言,之前和那個人的談話內容再次浮現在腦中。


    顧念辭蒼白失神地轉過身,犀利的眼神徑直鎖著不遠處略帶急躁神色的魏楠。


    “我……”


    “為什麽這麽說,你知道什麽?”


    魏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穩住心神,兩個字脫口而出。


    “高中”,魏楠說。


    “有天晚上放學,我……我和一群人在巷子裏堵你。”


    顧念辭當然記得那次,他可笑的自尊心敗北的地方。


    魏楠微屏著唿吸,眼神閃躲。


    “其實那晚……裴尚言根本不知情。”


    “嘩啦……”


    身體裏像是有什麽被打碎了,顧念辭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言的樣子像是根本沒聽到魏楠在講話。


    “是我……讓人在馬路上堵著他,拖延時間。”


    周遭的一切盡數平靜,此刻顧念辭隻聽到了陣陣刺響的耳鳴聲。


    腦中好像一片空白,刺眼的白光綻放在眼中,白芒之下,他好像看見了蹁躚墜落的枯葉。


    他隻覺腳上的力量在鬆懈:“不知情……”


    “怎麽會?”


    顧念辭此刻像一個代碼出錯的程序,脫力地扶著牆壁,不知該如何反應。


    魏楠死死攥起衣角。


    “我來找你是想弄明白一件事。”


    “高中時你把顧念辭怎麽了?”


    “還有,那晚……你和顧念辭是不是就在附近?”


    魏楠當時正在餐館後廚幫忙,經理告知他有人找。


    他以為是他媽,揣著衛希可不能再出事的念頭,他戰戰兢兢地走到前廳。


    卻看到一個氣質卓絕的男人,身量極高,站在那裏自然而然得便同嘈雜的人群割裂。


    他帶著壓迫感地走近,魏楠當時有種拔腿就走的衝動。


    可男人卻極有禮貌,低沉的聲音做著自我介紹:“裴尚言,你應該認識我。”


    他的話裏帶著篤定和不容置喙,摻上了上位者獨有的先入為主。


    魏楠愣住了,竭力迴憶這個不算熟悉的名字。


    後廚忙得腳不沾地,他們沒有太多用來談話的時間。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短的時間,那個男人始終掌控著話語權,句句犀利,邏輯嚴密地像是在審問嫌疑犯。


    魏楠隻能跟著他的步調陳述自己曾經幹過的蠢事。


    談話結束時,裴尚言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眼神裏有不甘,有了然,可獨獨不見憤怒。


    魏楠最後一刻才明白,他不是不生氣,隻是不屑表現,也有把握翻盤。


    所以他可以風輕雲淡地警告自己,可若是木已成舟,一切再難挽迴的時候,自己在他手裏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我想魏先生應該聽過什麽叫咎由自取,你自己留下的爛攤子,請魏先生自己收拾。”


    魏楠聽懂了,他是要自己親自給顧念辭一個解釋,魏楠不知道他倆之間有什麽糾纏,但看裴尚言的眼神。


    自己曾經用來羞辱顧念辭的話:


    “你不會以為裴尚言會看上你這樣的神經病吧?”


    ——或許真的是真相。


    是啊,高中一開始他們在旁人眼裏算得上親密的關係……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裴尚言上午找到了我,我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到你。”


    “那晚都是我故意的,裴尚言不知道你就在巷子裏,我的人幫忙拖著他,我……我才有機會堵到你。”


    手臂上的青筋凸起,透露出它的主人此刻已接近崩盤的情緒。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念辭忍著即將噴薄的怒意,咬緊牙關問道。


    “我……我當時隻是看不慣你,我……”


    那麽不堪的你,怎麽配和那樣的天之驕子做朋友。你就該清楚自己的定位,在黑暗中發爛發臭一輩子。


    這是魏楠針對顧念辭的原因開端,髒汙的少年被嫉妒和不忿蒙蔽了雙眼,妄想將別人也拉入泥潭。


    魏楠低下頭,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對不起。”


    顧念辭隻是扶著牆麵,呆愣地迴溯起過往的一切。


    自己的拒絕、對裴尚言的羞辱、凝成實質的敵意……原來這些才是莫須有的欲加之罪。


    舊賬如今翻開了,點明了,誤會便也如薄霧消散,一切都有據可依。


    那他那些可笑的堅持算什麽呢?裴尚言知道自己未曾做過的事,卻被加諸自己身上時又是哪種感覺?


    顧念辭不敢想。


    一場持續十幾年的誤會,原來從一開始,錯的人就是自己。


    他就這樣誤會了他十幾年,任憑他一次又一次滿懷真誠地向自己袒露熱忱,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而自己做的始終隻有奚落和打擊。


    顧念辭呆立半晌,啞著嗓子,用得是少見的肯定語氣:“是他……讓你跟我解釋的”。


    所以他……真的去找了魏楠。


    顧念辭打開門,挺直的脊背看不出任何異樣,可冷靜到沒有一絲波動的語氣卻顯出反常。


    他垂著眼,抑製住發顫的指尖。


    “你走吧。”


    “畫也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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