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浩幫他開了門,在人和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秒,他聽見顧念辭說:“我希望你們倆和和美美的。”


    顧念辭沒迴頭看蕭浩的表情,彎腰將東西放到了後備箱。


    如果連這句話都摸不準的話,那他企業高管的位置該是潛規則潛來的。


    天上悶雷滾滾,像是在醞釀一場巨大的浩劫。


    一場秋雨一場寒,顧念辭隔著落地窗看向小區路邊被卷動亂飛的落葉。


    右右窩在貓爬架上舔著爪子,模樣甚為悠閑,他覺得若是把這家夥扔下去,它也隻有跟著翻動的落葉亂跑的份。


    它被養的太胖了點,上次帶它去除蟲,被簡寧狠狠嫌棄了一番。


    說右右太喜歡喧賓奪主,主人瘦的皮包骨,它卻富貴恣意懶中生。


    他反駁說裁縫量體裁衣,她嘴上嘲笑實則羨慕。


    束腰馬甲將寬肩窄腰的身段勾勒出來,到簡寧嘴裏卻成了皮包骨。


    他將手裏逗貓的絨球放下,手搭在那個紙盒子上,卻沒有打開的意思。


    他忘了這裏麵的東西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隻記得是在一個失火的黃昏,烈焰灼盡潔白,讓那雲彩都染上了血色。


    幾棵樹穆立在幽閉的道旁,他和靳敏完成了一次偉大的交接。


    手指微微屈動,他掀開了蓋子的一角。


    陰影擋住了一切,讓裏麵看起來像一個神秘莫測的黑洞。


    右右不明白主人為什麽不再繼續和它玩鬧,脾氣不小膽子也不小,翹起爪子,將那皮紋紙蓋一把拍開。


    蓋子顫巍的掉到它的腳邊,將貓兒嚇了一跳。


    黑色的瓷狗安靜的蹲在夾縫裏,粘好的身體讓它重新恢複為鎮守棺槨的守護神。


    臥室裏沒開燈,顧念辭借著窗外還未被烏雲徹底吞沒的光亮,修長的手指伸出,將瓷狗拿出來慢慢瞧。


    托靳超的福,瓷狗在墜地的一瞬間沒碎,卻在他踩著他的手時裂了。


    金色的左耳連同一半的頭部與另一半身體徹底分開,本該翹起的尾巴當時就掉在血汙裏,它被碾成了三瓣。


    都說破鏡能重圓,那碎掉的陶瓷是不是也能粘迴來?


    那晚他拿著碎片迴去,刺破掌心的兇器仍得到了極致的嗬護,斷裂的尖銳處混著刺眼的鮮血。


    那時他不禁想著,如若血液能滲進去,他是不是也算和它締結了契約,從此便成為他一人的守護神。


    昏暗的光線下,粘合之處難以分辨,顧念辭用手一寸一寸的感受。


    腦子裏破碎的如孤島般的記憶碎片悉數湧向一處,拚湊出一個完整的陶瓷小狗。


    在那些乏善可陳的日子裏,鮮少有東西是值得迴憶的,他曾覺得這是他收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當時讀秒的時候,他在潛意識裏看見的九歲的他,倒數第三秒時聽到的那句話……


    聲音很輕,很癢,像羽毛,他說:“拉我一把……”


    天徹底暗下去了,雨拍在玻璃上,劈裏啪啦,像是撕咬皮肉的野獸。


    顧念辭慢慢躺下,身下的地毯或許還裹著貓毛。


    刺眼的閃電投下,他將瓷狗舉起,緊緊的盯著。


    雷聲由遠及近,瓷狗的裂痕同掌心的傷痕一同被照亮,顧念辭覺得那縫隙裏好像泄出了光。


    紫色的,那麽好看。


    ……


    “那顧醫生覺得盒子裏麵是什麽?”


    他說:“我覺得,是另一個亞當。”


    臥室與defect的大廳重合,縫隙和潘多拉的魔盒重疊,他終於掉進那方黑洞裏了。


    也借此看清了魔盒當中的東西——如他所說,是另一個亞當。


    他貪戀的一切皆在其中,拚拚湊湊,將一副完整的人骨勾勒而出,這個亞當不著寸縷,純潔、真誠、善良……他擁有孩童擁有的一切。


    引誘人的毒蛇銜起了蘋果,軟骨滑動之下,遊弋到他麵前,將蘋果虔誠奉上。


    粉紅的果肉含進口中,伊甸園成了地獄,毒蛇猙獰而起,化為人型模樣。


    獠牙反射著森寒的光,它說了人話。


    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神態,一舉一動皆是裴尚言。


    “顧醫生,你猜錯了,這裏沒有象牙塔。”


    “隻有敵托邦……”


    ……


    顧念辭醒來時驚動了右右,頭發貼在側臉上,恍惚間像是夢中濕滑的蛇信子。


    汗液順著利朗的眉骨滑下,顧念辭點燃了一根煙。


    臥室被天邊晚霞照亮,金黃色的光像是加冕時的恩澤,普照一方。a市的天氣慣會作弄人,厲厲不息的風和悶雷原來隻是為那一方晚霞做鋪墊。


    原來雨是假的、雷是假的、蛇是假的、裴尚言……也是假的。


    原來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腳下是尚未打開的紙盒。


    顧念辭麵無表情的吐出煙圈,白色的泡泡撞向玻璃窗後隨之消散。


    頭有些疼,食指和中指夾著煙,他抬起拇指按向太陽穴。白皙的手背因為拱起的姿勢,血管和青筋展露無遺。


    他再次撥開箱子的一角,可這次紙蓋不再由右右拍掉,他將它徹底掀開。


    黑色的瓷狗仍舊嵌在夾縫裏,顧念辭將它拿出放到一旁,底下整整齊齊的摞著幾個日記本,還有一枚勳章。


    他從小養成寫日記的習慣,這幾本都是高中所留,之前的在跟著顧蘭一家一次次的搬家之下丟的一幹二淨。


    後來到了大學,他覺得這些能用文字記錄下來的東西都不值一提,隻怕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便斷了寫下去的念想。


    至於那枚勳章——烈士勳章——他爸的。


    最上麵的日記本被拿起,扉頁沒有寫任何東西,卻掉出一片紫藤蘿。


    紫色的花串因為經年的積壓和枯竭已經趨於扁平,但那股淡雅的清香仍舊黏連在紙上。


    開滿紫花的胡同是顧念辭上學的必經之路。牆上的紫藤蘿鉤連盤曲,攀欄纏架,本該是美好的密會良處,卻因為他和裴尚言變為置換口角的恩怨之地。


    翻來翻去,這本隻寫了寥寥幾頁,而且都隻在記錄天氣和日期,他想身臨其境的共情到當時的顧念辭落筆時的想法——或許隻有迷茫。


    日記本的某張一角被折了起來,顧念辭想翻到那頁撫平,下一瞬卻停住了動作,像是在逃避什麽一般。


    他將紙盒重新蓋上,沒了繼續翻下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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