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言翻著手中的紙張,可思緒早已飄遠,他想起朗風拿著littoral的資料到他麵前的那一瞬間。


    當時的反應他已經記不清了,他隻知道僅僅隻注視著照片中的眼睛,心跳的頻率都會增加。


    當愛意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他能做的卻隻是暗自觀望,這種感覺太煎熬了。


    ——“雖然這麽說讓我很不爽,但是他對你有點不一樣。”


    世界上很多事結果不明,但總有人做。如果總恐懼結果所帶來的悖逆現實,那將有太多人活在虛妄之中了。


    ——“顧哥剛剛也看到你了,你猜他為什麽迴去了?”


    裴尚言終於意識到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心和腦子相互推諉,讓他被幻想一步步淩遲。


    ——“酒翻了,他的襯衫濕了。”


    淩厲的五官此刻不再具有攻擊性,不該有的迷茫表情出現在臉上。


    顧念辭看見那個mb了。


    酒為什麽會翻了?


    如果這是一場刑事案件,他可以用最短的時間設想出對方辯護的最佳切入點,不費吹灰之力的瓦解全局,可感情不比其他,他在這樣的棋局上,連最低級的棋手都不是。


    麵前的詩集停在一頁,裴尚言低頭,上麵的文字排列組合,恰好是他此刻心境。


    “理解的越多就越痛苦,知道的越多就越撕裂。”


    此刻詩人浪漫的呢喃與他理性的思索重合,他有著與勒內.夏爾同樣的考量。


    細長的脖頸,白皙的腳踝,青紫的血管,突出的喉結,蜿蜒其上的水珠,粉色圓潤的指尖,醉人的馬天尼,掏空後的想象……


    他並不是沒有過將人糾纏到底的想法,更甚,在很多個午夜夢迴,他想,幹脆找個鐵鏈把那個人永遠綁在身邊算了。


    可是一年前他為什麽痛快答應了兩人此後毫不相幹?


    他怕這樣的愛對顧念辭來說是負擔。


    愛一個人會變得小心翼翼,朋友已經是奢望,就像那顆橄欖一樣,他怕自己的貪心導致一個更壞的結果,掀起隱藏的喧囂。


    裴尚言走到窗邊,夜晚的風有時是帶著敵意的,可今晚沒有,它們慢慢吹進來,翻動著桌上的詩集。


    蜷縮著的蝸牛啊


    我可以借你的軀殼嗎


    叩門 縲絏


    由它說了算吧


    枝杈上的雪鴞啊


    我可以借你的眼睛嗎


    厄運 暗夜


    替我活下去吧


    他並不認同當下的現實,可它就是事實,他在自己冥頑不化的乖謬方程裏規劃了二十八年,既不知道終點,也早已忘卻了支撐他走下去的史前記憶。


    唯一知道的,便是一個影子,他想抓住它……


    今夜的風清涼而浸潤人心,輕輕擦過他的額頭,又一次溜進了書房,頭發翻動,衣領翻動,紙張也翻動……


    喇叭花上的蝸牛啊


    我可以借你的觸角嗎


    行進 躞蹀


    看枝丫綻放啊


    雲巔上的雪鴞啊


    我可以借你的翅膀嗎


    明天 苞芽


    讓我活下去吧


    ……


    一旁的髒衣簍裏扔著一件褐色絲綢襯衫。


    下擺用來裝飾的領繩垂墜到地上,上麵明顯可見一些深色的水漬。


    男人站在花灑之下,淋漓的水打下來,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分明的鎖骨,白皙的胸膛。長發滴著水貼在脊背上,水珠在兩側腰窩上留下一圈瀲灩的痕跡。


    水汽將浴室填充的朦朦朧朧,顧念辭置身其中,一時竟覺得恍惚。


    襯衫貼在身上的感覺不算好受,他忍著那點異樣離開了酒吧。


    他承認今晚所見有些打亂了他的節奏,如果讓他作為別人,那個高挑的男性背影,不經意之下或許真的會認錯也說不定。


    他在與任何人的相處中都習慣掌握主動權,大腦率先將那種自我掌控節奏,自己定義遠近的環境歸類為安全,於是他願意踏進。


    可隨著他和裴尚言的交集增加,他漸漸發現,這樣的環境在他一步步擠進他的生活後受到了影響。


    即便裴尚言站在那個圈的外麵,可他仍能感受到潛在的餘波,就像兩顆小行星,即便保持著安全距離,它們仍免不了被對方的磁場影響。


    顧念辭裹著浴巾出了浴室,洗完澡後有些口渴,他汲著拖鞋慢悠悠地踱到廚房。


    冰箱裏還留著上次吃火鍋時林沐陽買的可樂,好幾聽,靜靜地放在那,顧念辭擰著眉,有一個月了吧。


    整潔的廚房透漏出很久沒用過的信息,顧念辭將有些壞掉的西紅柿扔進垃圾桶,慢慢合上了冰箱門。


    顧念辭這段時間要麽在諮詢室做飯,要麽和同事一起吃外賣,家裏的這一攤子,他還真沒分心去想。


    倒上了水的杯子被按在流利台上,可以看出是用了點力的,裏麵的水劇烈搖晃,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麵上灑下幾滴。


    他不知道該怎麽緩解現在的心情,那個和他相似的男人出現在defect,出現在裴尚言的酒局上。


    是有意還是巧合?他們誰是誰的替代品?


    一杯水被喝下了一大半,讓他稍稍冷靜,或許是他高看了自己,作為被人替代的對象,他還不夠格。


    雜亂的思緒被一粒安眠藥封印,顧念辭關上燈。


    明天有四場預約,後天要去參加一場學術交流會,他本不該將有限的心神耗費在這些沒有答案,也與他無關的問題上。


    他是拚命抽離的一方,縱使對方緊追不舍,他也不會動搖半分,這是他的立場。


    或許覓食的鷹今後會就此止步,但這些恰好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一個隱患無聲消匿,他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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