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被反翦在身後,顧念辭被按跪在地上,課本成了羞辱人的工具在臉上拍打。


    少時的顧念辭不知斂起鋒芒,稍微一激便像隻老虎似的橫衝直撞。


    他開始劇烈的掙紮,那雙眼睛裏透出的恨意讓靳超不寒而栗。


    他開始靠大吼將不安隱藏,“瞪什麽瞪,不過就是我媽撿來的垃圾,沒了我媽你早死路邊的垃圾桶裏了,艸。”


    靳超又往他身上補了一腳,“就是個死了媽的野種,神氣什麽!”


    勉強能稱得上是書包的布袋被套到了頭上,拳打腳踢接踵而至。他那一刻又一次感受到,原來真正的天黑了——是這樣的。


    突然一個東西滾落,眾人的動作皆是一頓。


    顧念辭自然聽到了東西砸在地上的那聲清響,像石頭,像瓷器……突然,他開始更猛烈的掙紮起來。


    靳超看他這副樣子,便手疾眼快的撿起了掉落的東西。


    一個黑色的陶瓷狗,耳朵上塗了層鎏金,肅穆中不失神秘,像埃及法老墓旁的守護神。


    質感上好,看起來很是精致。


    “呦,以前沒見你拿出來過啊。”


    靳超思考著,臉上的笑越發狂妄譏諷:“誰送你的?你也沒錢買這種東西吧,還是說……”


    他慢慢湊近顧念辭,發出一句咬牙切齒的質問。


    “你偷了我媽的錢買的?”


    顧念辭終於將麻袋摘掉,可這副場景不如不看。


    黑瓷在靳超手裏擲來擲去,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他扔到地上。


    顧念辭猛地站起撲過去,可那些混混偏不如他的願,在他抬腳之際便抓住了他的肩膀。


    靳超仿佛覺得這一幕超級有趣,他像逗狗一樣將手上的東西放到顧念辭眼前。


    然後……


    在他憤怒的眼神下輕輕鬆了手。


    顧念辭覺得那一秒一切都靜止了,隻剩身前不斷下落的瓷狗。


    “啪……”


    他們都在被天意捉弄。


    靳超在笑出的前一秒發現了那並未肢解的小狗。


    顧念辭盯著地上的那團黑塊,好像用了全身的氣力去掙脫開身後人的鉗製。


    他死死捂著還未碎掉的黑瓷,迎接靳超一夥人更為猛烈的踢打。


    腳狠狠地踩在手上,他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刺進了手裏。


    靳超盯著顧念辭痛苦的表情,臉上的快意裹著笑像猙獰的魔鬼。


    “小賤種,精神病,怎麽不去死……”


    咒罵一聲高過一聲,腳使的勁越來越大。可顧念辭像是感受不到似的,隻是緊緊的抓握著手裏的瓷塊。


    指縫流出的血滲到水泥路上,與它們融為一體,在昏暗的天色下和主人一齊感受著無人問津。


    靳超領著人走了……


    另一隻手被踩到失去知覺,可那被瓷器深深刺入的傷口正滴著血,泛著疼。


    不知道是該說恰逢其會,還是天不作美。


    靳敏就正好趕上那晚迴來。


    她當時高中住校,顧蘭一家三口卷鋪蓋跑路的時候還頭腦清醒的給她那並不關心的女兒留了地址。


    他拖著傷口淋漓的身子迴去時,就看到等在門口的靳敏,還有站在她身邊支支吾吾的靳超。


    他當時笑了,沒有任何原因,也不出於任何目的。他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示弱。


    後來他明白了,在當時那個場合下,確實笑不如哭。


    那晚靳敏帶他去醫院包紮,醫生說再深一點就會傷到神經,即便好了也指不定要留疤。


    他想著還不如刺深一點,損傷了神經正好,他就真的成了別人口耳相傳的神經病。


    靳敏紅著眼坐在一邊,也不說話,可眼裏的心疼和愧疚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用那隻還算完好的手蓋住那發涼發冷的手背。


    她沒做錯任何事,她那麽好……或許天使總會替惡魔的所作所為悲天憫人。


    傷口後來發了炎——沒辦法,他也想謹遵醫囑,但在那個家裏,他沒辦法不沾水。


    傷口帶來的反噬很猛烈。


    他在很多個蟬鳴蟲叫的夜晚,在偶爾有老鼠溜過的犄角旮旯,在那個簡陋硌人的地鋪上,一次又一次的抓撓著瘙癢不止的傷口。


    後來果真如醫生所說,傷口留了疤,他帶著這個印記活了整整十八年。


    顧念辭沒將事情的始末告訴衛希,隻是說了自己那道疤痕的由來。


    麵前的女孩慢慢揉著小臂,腦子裏全是顧念辭那句“我九歲的時候”。


    她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並不開燈。無盡的仇怨止不住滋生,黑暗裏,讓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滿目的黑色替她遮掩了醜惡的心思,讓她不至於在善良麵前淩遲自己。


    蓋著白布的屍體從麵前抬過,那底下是她父親。她不想去評判他是不是自作自受,但犯了錯後,要用命去彌補,她覺得那樣的代價太大了。


    她盯著顧念辭袒著的那塊疤,想到了她的親哥哥,他被人帶走時她還在學校。


    她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沒在場,但她那天錯過的內容被別人扯著頭發幫忙補充,奚落的話一字不落的釘進耳朵裏。


    她聽見那個女生說:“我媽當時就在場,她說你哥像隻老鼠一樣被警察帶走了,嚇得直哆嗦……你是殺人犯的妹妹……”


    她不相信人能一夜白頭,但她媽確實一夜之間便肉眼可見的憔悴,她隻能盡可能的不去添麻煩,她想要的僅僅隻是一家四口安穩的過日子。


    後來她被送到舅舅家,小時候她覺得是自己不討人喜歡,因此他們一家對自己沒有好臉色。後來才明白,寄生蟲依靠宿主而活,她的舅媽不是善茬,但她無法反抗,否則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麵前的女孩一言不發,顧念辭不動聲色地收迴手。


    他沒想從這個話題引出海螺嘶鳴後的絕響,他隻想在他朝海螺伸出手後,它不至於警覺的縮入殼。


    換言之,他想讓衛希足夠信任他。


    顧念辭從不會在諮詢時向別人袒露他的故事,他覺得這種揭開傷疤換得別人一吐真心的手段很不專業。他一直認為心理諮詢師是讀心者,而不是把自己置於被動地位的述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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