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一年,五月十八。


    開封府蘭陽縣銅瓦廂鎮。


    在前明的正常年景,此處因為一處溝通黃河南北的渡口,倒也頗為繁華。


    方圓二十裏,除了銅瓦廂,還有朱家寨、小宋集、趙皮寨、李景高口數個頗為繁華的集鎮。


    然而到了前明晚期,隨著天災頻發,外加前明吏治敗壞下的河道失修,黃河兩岸便時常有災害發生。


    尤其是到了明末,因為開封附近黃河決堤,銅瓦廂方圓二十裏受到波及,曾變得空無一人。


    即便後來大崋收取開封府,派遣能官幹吏治理地方,銅瓦廂及對岸的趙皮寨等地因泥沙淤積,也非重建首選,所以好幾年都荒著。


    直到乾元四年,總理河道事務的大崋工部尚書張國維帶領團隊來此地考察,認定此地為“黃河改道”超級工程的一處緊要地點,這一帶才漸漸有了人氣。


    說起來,在蘭陽、儀封下遊的黃陵岡,有大清河支流與黃河相連。


    若要黃河借道大清河入海,擴寬此支流貌似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在更上遊的蘭陽銅瓦廂處,卻是黃河故道的一段起始點。


    雖然自南宋黃河奪淮入海已經過去數百年,黃河故道大多數時候幹涸,但偶爾也會在黃河汛期成為河水北泛的泛道。


    故而前明時期,又稱這段黃河故道為黃河泛道。


    這段泛道西南起始於蘭陽的銅瓦廂,向西北去經過北直隸大名府的東明縣、山東兗州府的曹州、濮州、壽張,匯入方圓上百裏的梁山水泊大澤。


    而這處水澤,即有京杭大運河在旁經過,又有大清河在北邊擦過。


    所以,張國維經過多方考察,以及和團隊的治水、治河技術官吏研討之後,最終確定,還是借黃河故道溝通黃河與大清河最為穩妥。


    一則,黃河故道更為寬闊,若要將其修整為溝通兩河的運河,工程會更少一些。


    二則,因黃河故道在前明實為黃河泛道,故兩岸村莊不多。


    如此一來,即便將來黃河借道大清河後,萬一在這段發生水災,也不會對民生造成太大的傷害。


    雖然此番“黃河改道”超級工程有充足的資金、人力,又有鋼筋、水泥相助,將來工程出問題的可能性極小,但防一手總是沒錯的。


    相反,若是選擇下遊的那條大清河支流,工程更大不說,河道正好穿過曹州、鄆城城池附近,都屬於山東人口密度較大的區域,一旦發生不測,遭殃的百姓可就多了···


    張國維選定此處為借道運河的起始點後,便留下一支隊伍,開啟相關的各項工作。


    如對該段黃河進行清淤,加固河岸,為下遊築壩攔河做準備,等等。


    因為大崋如今做工程即便是征召百姓為役夫,也會給予一定補貼,一日三餐更是有相當保障。


    除此外,更是會雇傭不少“技術人員”。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於此,除了做工,生活起來對其他各方麵的物資都有需求。


    所以,銅瓦廂過去幾年竟然因這項工程迅速繁華起來。


    到了如今,銅瓦廂在大崋的行政級別變更為鎮,繁華程度甚至是超過了前明萬曆時期。


    趙二虎是開封府黃河北岸封丘縣的百姓,據說祖上疑似趙宋宗室。


    甭管這事是不是真的,在前明時,他家往上數幾代都是土裏刨食的泥腿子,甚至一度淪為佃戶、流民。


    家裏最闊綽時,也就是勉強不餓肚子,能上兩年村中私塾學幾個字而已。


    好在後來大崋收取了開封府,趙二虎家分得了十幾畝田地,日子一天天的好起來。


    如今種


    著官府推廣的良種小麥,還有玉米、紅薯等作物,一家人倒是不怎麽擔心餓肚子了。


    到了過年時,甚至還有不少餘糧賣掉,割點肉、沽半斤酒,一家人好好吃一頓,乃至買幾尺布,給孩子做身新衣裳。


    若是明末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能過上這種日子,那便是極大的滿足。


    可如今在大崋,絕大多數百姓都能過上這般日子,很多人甚至過得更好,難免就攀比起來。


    趙二虎也想讓家裏人過得更好,甚至想送孩子去縣裏念中學。


    所以,幾年前得知銅瓦廂這邊招募工人,他跟父母、妻子稍稍商量,便一咬牙,過來闖蕩了。


    除了種田,他倒也並非什麽都不會——年少時曾學了些燒磚的手藝。


    但他到底是到臨縣去闖蕩,又是給官府做工,原本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沒想到來了幾年,雖確實吃了不少苦,可人不僅沒瘦,反而比幾年前更加壯實了。


    他在銅瓦廂這邊,找到的是一份燒磚的活兒,專燒那種用於修建河堤的大磚。


    專場每月給四百文工錢不說,還包食宿。


    一日三餐都能見到油星,至於鹽味兒更是十足,且隔個三五日的還能吃到一頓大肥肉。


    可憐他活了三十幾年,都沒這幾年吃的好。


    幾年下來,他不僅入院把兒子送去縣裏念了中學,甚至還有餘錢將家裏房子修繕了一番。


    至於說給家裏人添幾件新衣裳,更是少不了的。


    日子那時越過越好了。


    然而這幾日他他卻是滿臉的憂愁。


    磚廠如他這般神色的工人不少。


    因為大家聽說,隨著“黃河借道”工程將要完工,廠裏的活也要沒了,大家多半要被辭退。


    因此,往日幹活兒格外認真、用心的趙二虎,這幾日都顯得有些沒精打采的。


    鐺鐺鐺!


    一陣銅鑼聲響起。


    隨即便聽見廠裏管事在大聲吆喝。


    “所有工人處理好手上的活計,一刻鍾內到操場上開會!”


    聽此,趙二虎和幾個工友先是一愣,隨即就下意識地附從命令,處理手中活計。


    迴過神來,一人忍不住擔心道:“廠裏該不會今日就辭了俺們吧?”


    “真要辭,俺們又能有啥辦法?廠裏接不到活兒,總不能白養著俺們吧?”


    “唉,大不了迴老家種田,反正如今好好種田,小日子也能過下去。”


    “俺是不想再種田了,廠裏要真辭了俺,俺就去開封城闖蕩。”


    趙二虎聽了心中一動,立馬對那人道:“柴大哥,你要去開封,可要叫上俺一起。”


    “行。”柴大哥也很高興有人應和,“俺們到時候互相照應,肯定能闖的開。”


    幾人說著,一起到了操場。


    這廠子屬於地方官營,規模不小,一應製度則是按朝廷工部的規劃來。


    除了有大食堂,還有共他們日常搞活動的操場,甚至因為離銅瓦廂鎮有一段路,廠邊開了個小賣部。


    幾人來到操場,便見這裏已經匯聚了好兩三百人。


    等廠長郭坤到來時,五六百號工人都已到齊了,甚至按照平時訓練的排好了一個個方隊。


    郭坤四十多歲的年紀,據說前明時是個小地主,家裏開了個青磚作坊。


    明末是先是成了流民,後來不知怎麽就混成了大崋的吏員。


    再後來,就成了這處隸屬於開封府的“銅瓦廂磚廠”廠長了。


    他站在台子上,清了清嗓子,便大聲道:“我知道,這幾日廠


    子裏有謠言,說著黃河改道的工程完工了,俺們廠子多半也要關門,那俺們這些工人是不是也要被辭退?”


    “因著這個留言,這幾日好些工人都沒心思幹活兒,甚至做事時頻頻出錯,白白扣了工資。”


    “今日,本廠長便清楚的告訴大家,即便黃河改道工程完工,俺們廠子也不會關門!”


    聽見這話,下麵的工人不禁嗡嗡地低聲議論。


    “真的假的?”


    “廠長不會糊弄俺們吧?”


    “郭廠長啥時候說話不算過?這麽說多半是真的,這可太好了!”


    說著,工人們都高興起來。


    “咳!”


    郭坤咳嗽幾聲,壓下工人們的議論,這才接著道:“為什麽本廠長會這麽說?俺們磚廠雖是轉為燒製河道工程磚建立的,但不代表不能燒平常蓋房用的青磚、瓦片等。”


    “廠子雖然是官營,卻也有發展基金,所以幾年本廠長便準備將新建一些磚窯,專門少民用磚瓦。”


    “另外,黃河改道工程是要完工了,卻不意味著俺們廠子的河道工程磚沒了銷路。”


    “要知道,俺們廠子的磚,那可是張大司空都說好的。”


    “今後周邊各府縣修理河道溝渠,隻要用磚,肯定會優先想到俺們廠子。”


    “廠裏隻要有活兒接,自是不會辭退大家。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胡思亂想,都安安心心地幹活兒。”


    聽郭坤講明了緣由,趙二虎等工人都感覺吃了顆定心丸,神色更高興了。


    郭坤頓了頓,又道:“另外順便說個事,明日黃河改道工程的最後一段運河就開挖通了。”


    “聽說上麵要順便辦個典禮,就在運河與黃河相隔的最後一段。大夥兒也算是在這個大工程中出了力氣的,明日便放個假,一起去看看。”


    聽講這話,工人們都不禁高興地歡唿。


    “這可太好了!”


    “多謝廠長!”


    “明兒俺們一起去看,長長見識!”


    次日。


    趙二虎跟著工友們一起來到了黃河北岸不遠處,發現附近已經人山人海。


    有不少警備軍維持秩序,到沒有出現亂子。隻是因為人多,警備軍又拉了警戒線,他們沒法湊近了看。


    趙二虎等倒也不介意,找了個略高的的地方,就遠遠地看。


    之間一個身穿紅袍的大官站在一土坡上講了會兒什麽,隨後下來,便有人點燃了一長串掛鞭。


    在掛鞭劈裏啪啦的響聲中,運河與黃河之間的最後一段土壩也被挖開個豁口。


    頓時洶湧的黃河水便衝垮了剩餘的土壩,滾入運河之中,向西北方向衝去。


    轟隆隆的水聲,甚至蓋住了鞭炮的響聲。


    瞧見他們所燒製的河道工程磚與水泥構建的堤壩,將黃河水死死束縛在運河之中,趙二虎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


    他心想,等以後放假迴家,這兒能拿出來給村裏人還有兒子吹噓好幾次了。


    同時,他也隱隱明白,廠裏為啥會在今天放假,讓他們來看這工程完工的典禮了。


    待典禮結束,趙二虎跟工友們一起迴廠裏時,不少人都在議論這事。


    “以前俺在專場幹活兒,就是想到工資不低,夥食不錯,幹活兒便有勁兒。”


    “可不知為啥,俺覺得今後幹活更有勁兒了。”


    “俺也一樣。”


    乾元十一年,五月十九日,由大崋治河名臣張國維所主持的“黃河改道”超級工程正式完工。


    從這一日起,自南宋初年開始的黃河奪淮入海局麵結束,


    黃河就此借大清河入海。


    同時,淮河入海口也得以保留,並且水質變得清澈。


    另外淮南省也因此多出了幾十萬頃田地。


    山東省也並未因黃河借大清河入海而遭殃。


    又因經過張國維治水團隊的多年治理,山東、淮南、河南三省水利設施水平都大大提高,洪澇災害爆發的此處也大大減小。


    往後數年之間,三省皆有海晏河清之象!


    ···


    同樣是乾元十一年。


    大崋發三路大軍攻打和碩特汗國,赫連嶽所領中路軍僅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便攻破拉薩。


    固始汗圖魯拜虎在此期間病逝,其即位者達延汗圖魯拜虎長子及代表藏地貴族的攝政官索南群培、代表當權佛教格魯派的五世***,皆向大崋表示臣服。


    就此,整個青藏地區皆歸大崋所有。


    大崋於當年設立青海行省、烏斯藏行省,並下達了針對漠南、烏斯藏、青海三省的《廢奴令,在三省廢除農奴、牧奴製度。


    不論是藏地的農奴製度,還是草原的牧奴製度,曆史都極為悠久,可以說是當地教派、貴族統治廣大普通農民、牧民的基礎。


    因此,當大崋的《廢奴令下達不久,烏斯藏、青海、漠南便有不少貴族與寺廟相勾結,起兵反崋···


    乾元十一年,八月初五。


    南京,紫禁城。


    天心殿。


    劉升背著手站在禦階上,微微側頭,冷著臉道:“烏斯藏八大貴族、三十三家小貴族皆反?那又如何?”


    “電令赫連嶽,不必顧忌,立即出兵平叛!凡叛軍首領一律槍決,其家族中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者一律抓捕,流放黑山行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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