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所原本建立於一條小河邊。


    該河為龍門川後世白河上遊支流,隨著小冰期到來,這河消失不見,如今隻剩一條河穀。


    在燕山山脈當中,河穀是種田的好地方。


    前明太平時節,這條河穀每隔一段便有個村落,幾乎都是前明衛所軍屯。


    不過如今百姓都跑完了,全成了荒村。


    隻有河穀與龍門川交匯處的樣田集,尚有百多戶人家。


    因此,崋軍在龍門所與樣田集之間的三義堡也駐紮了半營兵馬,由一位營副統領。


    北京警備師與常備軍第二師換防後,駐紮於此的自然都換成了警備軍將士。


    劉兆,原為周遇吉麾下把總,後隨周遇吉降崋,便被任命為北京警備師第三旅第二團第三營營副。


    僅以統領兵馬數目看,他的軍職似乎沒變動。


    不過,作為從小卒累功升上來的把總,他還是更喜歡如今的軍中生活與氛圍。


    周遇吉所部勇衛營,待遇、氛圍已經算是明軍中很不錯的了。


    前明時,周遇吉從兵部衙門或禦馬監領了糧餉,從不私吞,而是全部分發給麾下將士,至多是家丁多分一些,普通士卒少分一些而已。


    問題是,不論糧餉出自兵部還是禦馬監,都會被截留至少兩成。


    這是大明的規矩。


    若非他們屬於前明天子嫡係兵馬,被截留的糧餉還會更多。


    所以,劉兆雖是勇衛營的把總,卻從未足餉過。剿賊滅虜有所斬獲,也從未領到足額的賞銀。


    若他不是周遇吉麾下,而是在普通明軍中,或許還可與其他將領同流合汙,通過吃空餉、克扣普通士卒糧餉等行為以自肥。


    可正因他是周遇吉麾下,再加上本人性格偏正直,才會如普通士卒般,從未足餉足賞。


    被整編為北京警備軍後,這事變了。


    作為警備軍營副,他的月餉不僅比以前多一點,而且足額發放——無需給後勤官、長官送禮!


    底下的普通士卒也是如此。


    若在戰鬥中負傷不得不退伍,或戰死了,更有不菲的撫恤金,家人還會得享一些優惠政策,可以說足保家人半生衣食無憂!


    這讓劉兆和其他被編入警備軍的勇衛營將士都覺得,當崋軍,值!


    更讓劉兆感覺值的是,上麵委任的軍政員教他們識字學算,知曉了不少大道理。


    劉兆原也認識些許字,卻連軍中文書都難讀懂,更別說其他書籍了。


    可如今一年過去,他已能讀寫文書、戰報了,算數也不錯。隻有儒生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還看不大明白。


    團長告訴他,可以爭取機會,到師部的將官進修班學習一期,如此日後立了功,升職的機會便更大。


    在前明,中高級將職幾乎都為將門和關係戶所把持。


    普通將士想升上去,要麽運氣好遇到有權有勢的恩主,獲得提拔;要麽便是立下大功,獻上許多銀子才成。


    如今擺在他麵前的,卻是一條通往高級將職的坦途——隻需立功、學習,無需別的。


    所以,哪怕曾為明軍軍官,他也更喜歡現在的日子。


    不過,既是軍人,不論是當明軍還是崋軍,都得上戰場搏命。


    而今日,便該他們這些人拚命了。


    劉兆登上三義堡高處,環視聚攏過來的三百警備軍將士。


    “將士們,之前信騎帶來的消息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清虜大軍入寇,龍門所已被攻破,清虜正往三義堡而來。你們,怕嗎?”


    將士們一時沉默。


    他們想說不怕。


    卻又清楚地感覺到內心的懼怕。


    龍門所有一個營駐守,仍被清虜攻破,可知清虜大軍必然人數眾多。


    他們隻有半個營,縱使三義堡修造的高大堅固,有些許地利,卻如何守得住?


    守不住,他們便隻有死。


    誰不怕死呢?


    劉兆見狀並不失望,而是誠懇地道:“我知道大夥兒都怕,因為我也怕,怕死,怕家中妻兒聽到死訊哭泣。


    但是,我們能退嗎?


    且不說軍法嚴厲,我等守邊有責,無令撤退,與逃兵無異。


    便是不顧軍法,我們退了,其他人也退了,全都退了,誰來抵擋清虜?


    難道再讓清虜如以前那般長驅直入,搶走我們的錢糧,欺辱我們的妻兒,毀壞我們的房屋?!”


    這一番話,放在前明時劉兆是絕對說不出來的。並非心中全無此類想法,而是模糊不清。


    是軍政員讓他曉得了這些道理;是崋軍軍法、待遇,讓他有說這些話的底氣。


    下方眾將士本就有不少也明白這些道理,此時聽劉兆這番話,不少人便紅了眼睛,握緊了拳頭,大吼道:“不!”


    “絕不撤退!”


    “跟清虜拚了!”


    “前明時老子就不當逃兵,現在老子更不會!”


    “老子雖然光棍一個,但為了對得起這份軍餉,就不會逃!”


    “···”


    這三百警備軍中,出自原勇衛營的其實隻占少數,多數出自普通明軍。


    但此時此刻,卻無人言退。


    在軍政員的教導下,他們懂得了劉兆所講的道理是一方麵原因。


    更多的卻出自一種樸素的心理——要對得起如今的這份軍餉、待遇!


    劉兆也在眾將士聲音少弱時,舉拳高聲道:“說的沒錯,即便不為別的,隻為對得起這份軍餉,對得起死後的撫恤,我們也要釘在三義堡,死守不退!”


    頓時,眾將士都跟著舉拳,齊聲高唿——


    “死守不退!”


    “死守不退!”


    “···”


    三義堡警備軍將士的高唿聲直衝雲霄,竟連摸到兩三裏外的清軍探馬都聽到了。


    這讓他們緊皺起了眉頭,想起之前攻打龍門所的慘烈戰鬥。


    沒錯,龍門所是被他們攻破了,卻用了一個多時辰。


    須知,龍門所雖也是個占了些許地利的軍堡,有六百崋軍駐守。可他們卻是以數千人圍攻,更有二十門紅夷炮、上百門虎蹲炮配合。


    結果硬是死傷一千多人材攻破。


    在龍門所被攻破前,早有一隊崋軍信騎跑了出去,必然也帶走了他們到來的消息。


    所以,上至統帥豪格,下到他們這樣探馬,都猜測後麵寨堡的崋軍很可能會在得到消息後撤走。


    可如今聽那三義堡中的動靜,那裏的崋軍竟是要死守不退?!


    當即,這小隊探馬一邊找位置盯住了三義堡,一邊分出人馬,迴去向豪格稟報消息。


    豪格聽到這消息後也頗感意外。


    “死守不退?”他皺起眉頭,問身旁一名漢軍將領,“不是說如今宣府守軍都是那什麽警備軍,幾乎都是出自原來的明軍嗎?”


    李率泰,李永芳次子,母親是愛新覺羅的格格,因此有一半建州女真血脈。


    李家如今在清廷中站隊豪格,所以此番李率泰被派來,充當豪格的“軍師”。


    軍中情報也是由他負責的,聞言答道:“殿下說的沒錯,根據暗探消息,如今宣府守軍為北京警備師,幾乎都是從原明軍整編來的。”


    豪格不解道,“以前明軍遇到我們,若有人數優勢,或許還會據城守一守。若知處在絕對劣勢,幾乎都會望風而逃。


    前麵龍門所一戰,我們來得太快,那些守軍來不及撤走,選擇死戰還能理解。


    可這三義堡的守軍應該得到了我們到來的消息,也有充足的時間撤離吧?為何也選擇死守?”


    李率泰其實也不理解,因此一時不知如何迴答,便道:“或許是三義堡地形更為險要,他們以為能守住?”


    豪格看向來匯報的探馬,問:“是這樣的嗎?”


    探馬單膝在地上跪著,抱拳道:“迴稟王爺,三義堡雖據有地利,但並不比龍門所強多少。”


    聽此,李率泰又思索著道:“聽聞崋軍軍法嚴苛,或許這些守軍怕撤離後被軍法處置吧?”


    豪格微微點頭,認為確有這種可能。


    他們大清軍隊之所以強過明軍,不就是因為軍法嚴厲、執行到位嗎?


    崋軍之強,必然也有此類原因。


    想起龍門所一戰,即便豪格有些自大、好戰,也不想再打一場類似的攻堅戰,便道:“一會兒你去勸降試試——好處盡管許下,隻要這些人願意投降,事便好辦。”


    “奴才明白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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