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廣才是遼東漢人,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成了鑲白旗旗丁的包衣奴才,他自然也跟著成了包衣。


    他家主子兩代人都是普通旗丁,但到了這一代幾年間立了幾次戰功,成了鑲白旗的一名分得拔什庫,手底下管著二三十個普通八旗兵。


    再加上入關,主子搶了不少財貨,他這種算是家生子的青壯包衣自然日子也好過很多。


    這次隨軍出征,主子不僅給他配了腰刀、步弓,更弄來了一副皮甲,倒是讓他頗為感動,心裏鼓著勁兒,準備立功為主子爭光,也為自家爭取個前程。


    他用步弓跟其他包衣、阿哈射出一輪箭雨後,忽然聽見一陣喊殺聲。


    他大膽地側頭看了看,頓時看到不可思議地一幕。


    隻見那些來自南方的崋軍竟有好幾百人脫離軍陣,大步衝了過來!


    ‘居然想衝過來跟我們近戰?這不是找死?’


    馮廣才心裏如此想時,便見有包衣、阿哈射箭,射倒好幾個崋軍。


    不過這些崋軍並沒有真的衝上來,而是在約莫七八步外停住(步=1.5米,步、跬的區別前文提過多次了,現代人常說的步其實是跬),點燃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扔了過來!


    什麽東西?


    馮廣才心中疑惑的同時,本能感覺危險,見那黑乎乎的東西落下來,便趕緊遠離。


    沒走兩步,便聽見轟轟的幾聲爆響,同時氣浪湧來,將他推倒在地。身上也有幾處刺疼,不知受了什麽傷。


    馮廣才掙紮著爬了起來,看到眼前景象,不禁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楯車後的二三十個包衣、奴才幾乎都被那玩意兒炸倒。


    有人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還有人被炸斷了胳膊,或是滿臉鮮血,痛的在地上翻滾哀嚎;如他這樣隻受了些皮肉傷,還能爬起來的已經算是幸運了。


    再看隔壁其他楯車,情況也大抵如此。


    “殺!”


    又是一陣喊殺聲暴起,那些崋軍竟趁機衝到楯車後麵來。


    有軍官模樣的人,拿著一根短銃,抬手便打。


    也有崋軍士卒繼續朝人多的地方扔那黑乎乎的玩意兒。


    更多的則是刀牌手,直接衝上來砍殺。


    頓時馮廣才顧不得思考什麽了,下意識拿著腰刀跟一名崋軍士卒拚殺起來。


    因為是家生子,他長身體時吃得不算差,生得倒也算高大,力氣也足,平日裏還跟著主子練習弓刀乃至騎馬。


    他有過幾次跟明軍戰鬥的經驗。


    明軍之中,隻有那些家丁能跟他打個五五開。那些普通明軍士卒,一個個麵黃肌瘦的,或者空有大高個,沒什麽力氣,甲胄殘次、兵器也不鋒利,往往交戰間就被他幾刀斬殺。


    此時,他卻發現衝來的崋軍個個甲胄精良,兵器也很鋒利、堅韌。


    就像跟他拚殺這個崋軍士卒,拿的似乎就是百煉鋼刀,另一手則是蒙著鐵皮的藤牌,還穿著一身精良棉甲。


    ‘難不成衝過來的都是崋軍家丁?!’


    拚殺之間,馮廣才忍不住冒出這個想法。


    隨後他被逼得連連後退,有其他包衣替過他的位置,不待他再上去,就被什麽絆倒,摔暈了過去···


    這場戰鬥自然不會因為一個清軍包衣的昏迷而結束,反而愈發的激烈。


    當崋軍將士們意識到楯車阻礙了已方虎蹲炮、火槍的發揮時,紛紛果斷出擊。


    就如最先衝鋒的那個營一樣,現在楯車七八步外仍一波手榴彈,之後趁著清軍被炸得死傷一片,衝上去用腰刀、長槍、短銃等繼續消滅清軍有生力量。


    清軍已經很多年都未遇到過如此兇猛敢戰、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敵人了,一時間竟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甚至有清軍士卒見己方楯車被崋軍將士一輛輛的攻陷,竟嚇得忘了軍法,惶恐地朝後麵逃去。


    不論是清軍陣前的阿巴泰、博洛等人,還是緊跟在楯車陣列後方指揮的圖爾格,瞧見已方被崋軍打得將要崩潰,都震驚不已。


    迴過神來,圖爾格便明白,越是這時候,就越不能退。


    一退,便很有可能演變成一場波及全軍的大潰敗!


    “戰場逃跑者,立斬!”


    圖爾格當即帶著一牛錄滿洲兵發揮督戰隊的作用,將驚慌套過來的清軍包衣、阿哈,乃至少數旗丁,皆盡斬殺。


    嚴酷的軍法起到了作用,很多驚慌恐懼的清軍醒悟過來,又紛紛迴到各自楯車附近,與殺來的崋軍殊死搏鬥。


    與此同時,術侖、西力德格各自率領的一千多蒙古精騎也再次衝到崋軍側翼。


    他們本以為崋軍主動衝鋒,正麵部隊與己方楯車陣列混戰到一起,會讓崋軍軍陣兩翼有所破綻,至少力量變得薄弱,讓他們有機可乘。


    誰知衝過去又挨了一輪猛烈的虎蹲炮轟擊,再次死傷兩三百人,不得不撤迴去。


    清軍陣前,阿巴泰意識到這場戰鬥已無法輕易收場,而是衍變到了你死我活的血戰,便越發的紅眼。


    他當即下令,讓博洛帶著三個牛錄的滿洲兵,以及剩下一個甲喇的八旗漢軍,全都加入其中!


    他身邊則隻剩一個牛錄的滿洲兵。


    八旗兵從低到高依次為步甲、馬甲、紅甲、白甲。


    普通旗丁入伍即為步甲,但一般也要求能開多少力弓,能舉重多少。馬甲則要求在步戰的基礎上會騎砍乃至騎射,已是精銳。


    至於紅甲兵,則是由步甲、馬甲立功後晉升,一般而言,累積首級十級以上,才可能晉升為紅甲兵,也即是紅牙喇。


    紅甲兵並非是指穿紅甲,而是至少穿戴兩層甲,一般是鎖子甲加棉甲(或布麵甲)。


    最利害的白甲兵在八旗兵中堪稱百裏挑一。


    它並沒有晉升標準,而是三五十人中武力最強、戰功最高者,才能成為白甲兵,也即是白牙喇(巴牙喇)。


    而一個牛錄中,一般隻有十個白甲兵,三五十個紅甲兵。


    此時博洛帶著三牛錄的八旗滿洲兵、五個牛錄的八旗漢軍加入,等於清軍已方多出了七八十名白甲兵,了,兩三百名紅甲兵!


    頓時崋軍壓力大增!


    然而此時,崋軍炮兵使用陸軍炮毀掉清軍炮兵陣地後,後續的第二輪、第三輪炮擊,以及延伸炮擊,也給清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張鑫在望車上居高臨下,又有望遠鏡,可以說將整個戰場的都看在眼中。


    他不得不承認,清軍是他加入崋軍以來遭遇的最強敵人,也難怪能數次入寇中原,如入無人之境,又在山海關打得順軍大敗。


    眼見清軍將領幾乎將身邊所有兵馬都派了上來,張鑫也果斷加派有生力量。


    旅屬騎兵營、偵察營讓他派去追殺敗退的蒙古騎兵。


    在第二團之後,不僅第三團加入戰場,便連旅屬的兩個戰鬥營也都派了出去。他身邊隻留下警衛營、輜重營以及半個憲兵營、半個衛生營。


    便是憲兵營,實際也在督戰。


    仗打到這一步,雙方有生力量幾乎都用上了,什麽奇謀詭計都沒有發揮的餘地,就看哪一方士氣更高昂、士卒更堅韌、裝備更精良。


    崋軍的火繩槍雖然沒什麽發揮空間,可手榴彈卻在戰場所向披靡,不論是清軍白甲、紅甲,還是包衣、阿哈,遇到了都得趴下。


    同時,軍官們配備的短銃,也發揮了些許奇兵作用。


    不過起到主導作用的,還是崋軍比清軍更加高昂的士氣。


    清軍說到底仍隻是封建軍隊,而崋軍已經偏向近代軍隊——軍中士卒幾乎都識字會算,軍政員更是與士卒打成一片。


    在這種戰鬥中,軍政員也跟著衝殺,對士氣的鼓舞有極大幫助。


    另外,崋軍所有參戰將士都是正兵,在戰場上傷亡後有著不低的撫恤,可以說後顧無憂。


    清軍中卻隻是旗丁才有這種待遇,占據軍中一小半人數的包衣、阿哈卻是沒有的,甚至他們的裝備、戰鬥意誌、身體素質,比之正兵都大大不如。


    於是,激烈無比的戰鬥進行了不到一刻鍾,清軍就堅持不住了。


    “殺!”


    圖爾格眼見已方勢頹,親自加入拚殺之中。隻是,他才斬殺了兩名崋軍士卒,就被一名崋軍軍官用短銃擊中麵部,當場陣亡。


    圖爾格乃軍中宿將,又是鑲白旗固山額真,他這一死,頓時隸屬於鑲白旗的滿洲兵士氣大跌,進而出現逃跑的。


    這一下,清軍督戰隊也難阻潰勢,迅速變成波及全軍的大潰敗!


    “清虜敗了!”


    “殺呀!”


    “殺韃子!”


    咚咚咚···


    震徹大地的擂鼓聲響起,激戰一刻的崋軍個個熱血沸騰,呐喊著追殺潰逃的清軍。


    一時間,在這桑園鎮附近的荒野上,清軍被崋軍殺得丟盔棄甲、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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