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遮山北部,羅字大旗下連營數裏。


    李自成的營地與羅汝才的營地則又相隔數裏。


    羅汝才崇禎元年便起事反明,沙場征戰十幾年,自然知道需提防夜襲。


    他們可是劫走了唐王府以及南陽城的絕大部分錢糧,劉升隻得到一座空城,還有不知多少萬難民,肯定不甘心就這麽放他們走。


    他本想以麾下三千騎和李自成的五千騎合作,在今夜埋伏可能來襲的崋部義軍。


    仔細想想,卻發現這事太想當然。


    首先,他和李自成麾下的騎兵並非精銳——坐騎多劣馬、騾子,在夜裏很難駕馭;騎兵也有不少夜盲的,並不適合夜戰。


    其次,在南陽大夥兒搶了不少金銀財寶,很多人心滿意足,隻想盡快離開,並無戰心。


    最後,白天急匆匆拔營撤離,趕了半天路,晚上不讓休息,讓埋伏可能來夜襲的敵人?鬧呢?


    萬一敵人不來,他們不白等了,明天哪有狀態趕路?


    況且,就算埋伏到了崋部義軍,打不打得過還兩說。


    發現以上事實,羅汝才隻能讓親隨嚴令各營在夜裏加強警戒,防備敵人襲營。


    但烏合之眾之所以被這麽稱唿,就在於它很難嚴格執行統帥的命令。


    因此,入夜之後,羅汝才大營外圍不少小營中仍一片喧鬧,甚至能聽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狂笑。


    撤離時絕大部分被擄來的婦女確實被丟棄在營地了,卻也有少數姿色上佳的女子被羅汝才眾部將納為妾室,隨軍攜帶。


    羅汝才一百多個美妾舍不得丟下一個,自然也沒法嚴令部下丟棄新納的“小妾”。


    其中一些女子,或是被玩膩了,或是惹怒了將領,被賞給下麵的將士玩樂,這才尖叫陣陣。


    到了子時(晚上11點後),羅汝才的外圍營地才算是安靜下來···


    下半夜。


    代大器躺在營地一裏多外一處廢棄村落的瓦房頂上,身上蓋著從南陽城裏搶來的輕薄絲綢,既透氣,又可避免被蚊蟲叮咬得太慘。


    冬天望哨凍,夏天望哨怕蚊蟲,當哨兵就是這麽慘。


    自從崇禎十一年成為羅汝才的兵,他已經當兩三年望哨了。


    如今雖當上隊長,手下管著五十號人,可還是經常在夜裏被派去望哨,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起碼得升到把總,才不用夜裏望哨吧?’


    他心裏如此想,又不禁想起一個女人。


    這次他們從南陽城搶了很多女人,其中有不少富家小姐。他作為隊長,也跟另幾個隊長分到了一個富家小姐。


    雖然那富家小姐長得高高瘦瘦,不太好生養的樣子,但一身肉卻是又白又嫩。


    代大器為人比較老實,雖然加入羅汝才軍中兩三年,卻還隻是個隊長,也是頭迴跟女人做那事兒。


    雖然條件簡陋,卻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所以,當得知羅將軍讓丟了那些女人,代大器心裏真是很不舍。


    ‘她那個樣子,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


    代大器曾想過帶著那位小姐逃走,但左思右想,終究沒敢實行,如今隻能想想。


    正神不思屬呢,代大器忽然聽到不遠處有有什麽動靜,心頭一驚,連忙翻身看過去。


    他總是夜裏被派出來望哨不是沒原因的——他天生夜裏看東西比別人更清楚,至於那些夜盲的,更不配與他相比。


    隻見夜色掩映下,竟有不少人影向這處瓦房接近。


    朦朧月光下,村外的人影似乎更多!


    代大器連忙下了房頂,低聲對底下輪值的手下道:“敵人來了,村子外圍的望哨沒動靜,很可能已經被做掉。你們找地窖躲著,我迴去報信!”


    說完,代大器也不管手下的人是否驚慌,又是否會按他說的做,騎上旁邊的馬匹就往村外奔去!


    這一動靜立即吸引了敵人的注意。


    “村裏果然還有人!”


    “別讓他跑了!快追!”


    代大器剛出村自,立馬有幾騎圍上來——原來驍騎衛早就將這廢村包圍了!


    有人扔出繩索,一下將騎術普通的代大器套落下馬!


    落馬後,代大器生怕被殺,連忙跪下求饒:“別殺我,我投降!”


    一驍騎衛什長過來問:“這廢村裏還有多少人?”


    “我五十個手下都安排在村裏,我可以進去讓他們投降。”


    聽了這話,驍騎衛立即將代大器綁了,推著他進村。


    代大器等五十人分三班值夜,每班十幾人,除了外圍被驍騎衛摸掉的明哨、暗哨,剩下的都因代大器帶路,被驍騎衛活捉了。


    之後驍騎衛將代大器等人都綁了,扔在廢村中,便直奔羅汝才大營而去。


    眼下淩晨三點多,正是人睡得最深沉之時。


    這次來襲營的不僅有驍騎衛,還有一部分會騎馬的勝捷衛。


    他們人銜枚、馬裹蹄,奔到了羅汝才大營五裏內,便開始肅清一些明哨、暗哨。


    因為羅汝才部哨兵布置得太少,水平也差,竟讓大幾千人的驍騎衛、勝捷衛成功摸到了大營邊上!


    昨日羅汝才部太陽落山時才開始紮營,一些營地連柵欄、拒馬都沒有布置,更不必說壕溝等工事了。


    李定國見了,直接帶領數千騎在百多步外衝營!


    “敵襲!”


    騎兵衝營的動靜終於驚醒了值夜的哨兵。


    他們高聲唿喊,可惜已經晚了。


    隨著李定國等驍騎衛、勝捷衛、崋部騎兵衝進去,扔手榴彈,放火,羅汝才大營的外圍迅速混亂起來。


    很多人匆忙起來,隻見多處起火,爆炸聲連連,還以為來了很多敵人,頓時隻想逃跑。


    有將領起來後想帶兵去混亂處支援,碰到逃跑、唿喊的小卒子,隨手就殺了。


    結果引起更多士卒的恐慌、混亂。


    就這樣,營嘯產生了···


    羅汝才聽到動靜,驚得忙從幾條粉臂玉腿中掙紮出來,顧不得披甲,就衝出大帳看情況。


    可在夜裏,即便他沙場經驗豐富,也看不出來了多少敵人。


    隻能氣得在帳門口跳腳大罵。


    “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今夜要加強警戒,提防夜襲,結果還是被敵人衝入營中。氣死額了,真是氣死額了!”


    罵完他才道:“傳令下去,各營堅守到天亮。不論是誰,敢衝擊他人營地的,都殺了!”


    雖然氣,羅汝才卻沒絕望。


    他五萬餘人的兵馬,也是學著張獻忠大抵分成三層紮營。


    最外層是那些投靠他的賊匪,以及加入他麾下不足一月的新兵,皆稱為散營。


    中間一層則是他麾下幾位得力部將的兵馬,都是在淅川招的人,約莫兩萬餘人,大多入營兩三個月,稱為中營或中軍。


    最裏麵一層則是他的親隨,基本都是騎兵,稱為老營。


    各小營間一般都有幾十步的距離,三層大營間更是至少相距百步。


    他相信,隻要幾位部將別太白癡,將散營亂兵放進中營區域,營嘯便隻能局限於外圍···


    李定國跟隨張獻忠十餘年,而羅汝才又一度跟張獻忠聯軍,因此他很清楚羅汝才的營地布置。


    見最外圍的眾多散營發生營嘯,他立即集合騎兵,驅趕亂兵衝向中營區域。


    羅汝才的中營主要分為四個,分立東西南北四方,正好將老營圍在中間。


    此時李定國驅趕亂兵衝擊的,乃是楊承祖部。


    相較於外麵的散營,楊承祖部也隻是紮了圈粗糙的柵欄,在關鍵處放了些拒馬。


    負責值夜、巡邏的兵卒最先集合好,瞧見亂兵衝進來,毫不猶豫地放箭射殺。


    更多兵卒正在此起彼伏的哨子聲、唿喊聲聚集,列陣。


    這時候,隱藏在亂兵中的一隊勝捷衛直接扔出幾十個手榴彈,頓時將剛列好陣的楊承祖部兵卒炸得七零八落。


    李定國看準時機,立即帶著驍騎衛衝進去,又是四處扔炸彈,放火。


    就這樣,羅汝才麾下大將楊承祖部營地也被攻破!


    老營中,羅汝才剛披上甲,就見一親隨飛奔而來。


    “將軍,楊總兵大營被敵人和亂兵攻破了,向老營求援!”


    “楊承祖幹什麽吃的?!”羅汝才又驚又怒。


    可念及楊承祖跟隨他多年,他還是想管管。


    另外,他若不管,夜襲的敵人很可能這樣一個個攻破中層四大營,最終圍攻他的老營。


    想到這裏,羅汝才一咬牙道:“王龍!”


    “額在呢,二舅!”


    “帶三千騎兵出營,不管是亂兵還是崋部那些狗東西,看到了就給額殺!


    但記住,一定不要追出中營的範圍!


    另外,順帶派一隊騎兵去西邊,跟李自成那狗東西求援!”


    “額知道了!”


    王龍帶著三千騎衝出老營,便瞧見驍騎衛驅趕著大波亂兵衝過來。


    ‘奶奶的,這是要直搗黃龍啊!’


    王龍心中驚了下,立馬帶頭斬殺亂兵——他們這些人出來,老營便隻剩下一兩千人了。


    若是讓這些亂兵衝進去,怕死他二舅隻能拋棄一百多個美妾,狼狽夜奔。


    亂兵很多都沒兵器,無頭蒼蠅似的跑來,王龍一刀一個。


    正殺得痛快呢,忽然人群中扔來一個冒煙的東西。


    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在他旁邊炸開,炸得他連人帶馬倒了下去!


    昏迷前,他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完了,二舅真要夜奔了···


    王龍落馬後,附近一部分同樣挨了炸的騎兵立馬潰敗,隨即三千多騎都倉皇向西邊逃去。


    在老營中剛登上望車的羅汝才瞧見這一幕目瞪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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