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道觀,萬籟俱寂。


    老夫對著一個年輕人口出狂言,連老夫自己都覺得震驚,怎麽能將心裏話說出來了,怪尷尬的。


    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何反應,會不會覺得老夫是個神經病。


    年輕人聽到“你是俺老婆”,隻是微不可察地蹙眉,隨即淡淡看著老夫,而後蹲下拾起地上的柴木,放進火堆裏生火。


    他好像沒什麽反應啊,正常人聽到這句話怎麽著也有個反應啊,應該特別嫌棄地反駁,老子是男的,你他媽的想老婆想瘋了吧。


    但這個男人,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理會俺,隻是在燒火。


    老夫想試試他到底是不是個木頭,作死地再喊一句:“老婆!”


    年輕人抬頭從上到下掃老夫一眼,又瞥了一眼,而後再次看向火堆。


    怎麽感覺老夫被罵了呢,他連話都沒有說啊,他是在用臉罵人,感覺還罵得挺髒的。


    老夫也不再找罵了,坐下烤火。


    這裏是深山廢棄的道觀,偶爾有行人借宿,這個年輕人應該是來借宿的吧,然後明天接著趕路,他要去哪裏呢?


    “老夫名叫梅子墨,沙城第一道士靈虛子仙長座下大弟子是也,傳道修仙授業解惑正是老夫的主業。施主你呢,從何來叫何名?”


    年輕人燒火,將木材放進最裏麵,火堆燒得更旺了。


    就在老夫以為他不會理人時,一道寡淡沉寂的男音響起。


    “張起靈。”


    他的聲音像是一顆投入多年未有波瀾古井的石子,在靜默的水麵牽起淡淡水花,蕩起點點水波。隨即古井又恢複了沉寂,仿佛從未有過動靜。


    他的聲音讓老夫多年躁動的心安下來,跟著周圍的環境,浮躁的不再浮躁,終將歸於自然。


    老夫看著他的側臉,火光打在他的臉上,像是有一層柔和的暖光渡了金邊。


    然後他又道:“去一個沒有人會去的地方。”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老夫後麵給他講的話,他也不給我迴應,隻是看著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連個眼神都不給俺。


    老夫和他講起自己這些年在道觀的經曆,怎麽學道的,自己在道觀裏有多牛逼,師父座下大弟子。當然是假的,師父他老人家從來沒說過俺是他大弟子。


    反正老夫是個江湖騙子,最會胡言亂語哄騙他人,理直氣壯的很少有人懷疑。想必這個年輕人,張起靈他也不會懷疑的吧。


    他叫張起靈,這個名字可真怪啊,張是一個非常普通非常常見的姓氏,泱泱大中華起碼有幾百萬或者是幾千萬姓張吧。


    但起靈這個名很少見,恕我直言起靈這個根本就不算是個名字,它的含義是撤走亡者靈位,把停著的靈柩運走入土。


    是一道關於亡靈入土為安的儀式,它不能作為人名,一旦作為人名就會覺得怪怪的。


    “你的名字真特別,老夫都沒怎麽聽說過。”


    這是真的沒聽說過,但後麵張豈山搞出一個“尋找張起靈”行動,莫名其妙找出好多叫張起靈的人,還真有那麽多人取這麽奇怪的名字。


    “張起靈,張起靈,其實念著念著還挺順口的,還有點霸氣。”


    老夫繼續說道,但他還是沒理俺,依舊望著火堆,偶爾垂下眼睛,像是要睡著那樣。


    “師父說你是俺老婆,俺以後就跟著你吧。”


    年輕人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來,俺竟從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看出一點無語來。


    他似乎很無語,覺得老夫莫名其妙,或許真的覺得俺是神經病吧,他沒理俺隻是不想和神經病計較。


    老夫笑嘻嘻看著他,使用平時的帥臉攻擊,甜甜地喊他:“老婆。”


    年輕人起身走到道觀的一個柱子下坐下,他從後背的包袱裏拿出一把刀,他把刀抱在胸口,而後閉眼,就那樣靠在柱子上睡覺。


    他睡覺的樣子很安靜,就在那裏一動不動,背後是破爛的道觀,他就像一尊神像。是那種在道觀裏廢棄的,古舊的神像。


    老夫在和他相處的短時間裏,憑借內心感受到,這個人身上所具有凡夫俗子所沒有的,聖潔的神性。


    這種感覺就像是身處在大片雪山,皚皚白雪而下,人望著雪山,內心會不自覺起一種敬畏感。


    上一次給老夫帶給這種感覺的人,是俺的師父,靈虛子仙長。


    老夫起身走向那邊,在年輕人的身邊蹲下,仔細看他的臉。


    真帥啊,真他媽的帥氣,感覺比老夫帥了都。這張小臉看得老夫我是心花怒放,內心的小鹿亂撞。


    恨不得立馬脫下衣服以身相許,給他生個七八個胖娃娃。不對老夫是男的,算了想想而已。


    剛才那聲來自師父的聲音,說他是老夫命中注定的老婆,嗯真不錯,老夫很讚同。


    親愛的老婆,俺來啦!


    等等等等,這樣會不會太突然了,老夫好好想想,自己一個人好好的去深山道觀裏借宿,突然一個人出現說俺是他老婆,還不得罵他是個神經病。


    是的太突然了,雖然他張起靈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但也要給我老婆一些接受的時間是不是。


    慢慢來吧,老夫壽命長可以活很久,他看起來也很年輕,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老夫點點頭,一陣冷風吹過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冷啊,這個破道觀門窗都是壞的,外麵的冷風都吹進來了。


    把俺冷著了沒事,但俺老婆生病該怎麽辦?


    老夫脫下道服的外套,蓋到俺老婆身上,這個道服還是師弟送給俺的,水藍色祥雲紋,穿上去簡直仙氣飄飄。


    不知道俺老婆穿上去好不好看,但老夫怎麽覺得老婆不適合穿寬鬆的淡色的衣裳啊。


    感覺他現在穿的一身黑,緊身的挺好看的,有種暗夜殺手的感覺。


    老夫掐指一算,俺老婆武力值一定高,腿勁大,腰功好,拳頭又硬,一個打一百輕輕鬆鬆,把俺打趴下肯定不成問題。


    俺肯定要抱老婆大腿,所謂烈女怕纏郎,俺多黏黏他,一定能把他拿下手,讓他生生世世都離不開俺。


    老夫打算著,居然笑出了聲,意識到會把老婆吵醒,俺立馬止住笑容,換成沒有聲音的默笑。


    深山老林有一個人在半夜沒有聲音的笑,聽起來還怪嚇人的哈。


    老夫在老婆的身邊睡下,看著老婆蓋著自己的衣服,應該沒有著涼吧。


    俺在規劃俺和老婆的未來,陷入美夢中,夢裏隻有俺老婆,真開心。


    張起靈在那人發出唿嚕聲而睜眼,他確認那人陷入沉睡了,起身將自己身上的水藍色道袍蓋迴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睡著,他閉著眼睛觀察著這個人的行為,這個人到底是誰他要做什麽,會不會是族裏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張家現在四分五裂危在旦夕,族裏頻繁出現叛徒,上任張起靈死在那次叛亂裏。他在危機之中擔任族長的職位,沒有任何儀式。


    長老們將張家這個爛攤子給他,他認命般地接受重大的使命,他無怨無悔,隻是習慣承受。


    這個人很奇怪,自己在沙城告示牌上看過他的樣子,是個人見人愛也人人喊打的江湖絕世神棍。長得美如冠玉、玉樹臨風,眼角有顆痣顯得有些妖媚,像個狐仙。


    狐狸最會騙人了,最不可信。


    但是他覺得這人或許和其他的狐狸並不一樣。


    有人,張起靈抬頭,在道觀上麵的頂梁柱上看見了一個人。


    張海樓,是他來了,原本他們應該在明日會合。


    “出去說話。”張海樓用口型說話。


    “不用,他聽不見。”張起靈小聲說。


    張海樓從頂梁柱上跳下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確定那人沒有醒後,他和張起靈離那人遠一點。


    “睡得可真死啊,跟個死豬一樣。”張海樓撇嘴,“大張哥他是誰啊。”


    張起靈:“不認識。”


    張海樓:“南疆那邊的墓我都打聽好了,明天太陽升起來我們就趕路吧,他們都在等著你呢”


    張起靈:“現在趕路。”


    張海樓:“現在?”


    張起靈已經往遠處走了,張海樓趕緊跟上去。


    老夫正在與周公暢談,清晨的一抹昔陽穿過道觀破敗的窗戶,打在俺眼皮上,俺睜開眼睛,發現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老婆呢!俺的老婆呢!那麽大一個老婆呢!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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