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夜打發了宮人們,拎著宮燈與佘宴白慢慢走迴去。


    「我還以為陛下會為難我呢。」佘宴白攏了攏身上的袍子,語氣裏有種遺憾的意味。


    敖夜抬頭望了眼星子稀疏的夜空,輕聲道,「陛下……並非無理之人。」


    「嗯?」佘宴白轉頭看他,「那他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以前大約是一個文弱謙和的親王,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以及一個風趣幽默的父親。隻是後來住進了這皇宮、坐上了金鑾殿高台上的那張寶座後,一切就都變了。


    敖夜垂下眼簾,聲音輕得但凡夜風大些便聽不到了,「先帝乃當今聖上的胞兄,膝下無子,染上惡疾後為以防萬一便立聖上為儲君,五年後不治而亡,於是由聖上兄終弟及……」


    而宮裏的那位柳貴妃,閨名蘭煙,乃柳氏家主柳蘭軒的胞妹。她本欲嫁予先帝為後,奈何遇上先帝有疾,便目標一轉,看上了曾以鶼鰈情深而聞名東秦上下的恭親王敖渝。


    「他曾對我阿娘許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甫一進了這深宮,便封了數位妃子,後又有了旁的皇子皇女……」敖夜停下腳步,望著佘宴白的眼神很認真,「但我與他不同,我答應過阿娘不做三心二意之人,以後我隻會有一位妻……伴侶。」


    夜風撩起佘宴白耳畔的長髮,亂飛的髮絲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你與我說這些作甚?我管你娶一個還是兩個,又或者三個四個。哪怕你娶上千八百個,隻要你養得起,量旁人也不會說三道四。」佘宴白幽幽道。


    敖夜眼神一黯,偏過頭去,低聲道,「林禦醫說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調養。」


    「嗯?」佘宴白不知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敖夜邁開腳,繼續往前走,嘆道,「我俸祿不算多,怕是養不起旁的人。」


    佘宴白一怔,隨即搖頭失笑。


    第23章


    翌日。


    曦光穿過窗欞,照進棲鳳宮內的佛堂,令純金鑄就的佛像熠熠生輝。


    一縷縷細白的煙霧從擺在佛前的香爐中裊裊升起,於佛首前繚繞,模糊了其慈悲的麵容。


    身著素衣、身形消瘦的婦人跪在蒲墊上,垂首閉目,雙手在胸前合十,虔誠地默念著祈福的經文。


    為遠在北方的故土,為杳無音訊的義弟,也為多災多難的長子。


    人至中年,婦人猶風韻不減。五官明艷大氣,臉龐有著一般女子少有的英氣與堅毅。


    若時光流轉,年輕的少女身披甲冑、手持紅纓槍,打馬遊街而過,身後定會落了滿地的絲帕與首飾。


    勒馬迴眸一笑時,一支開得正艷的桃花從街邊酒樓敞開的窗裏飛出,恰巧落入玉麵小將的懷中。


    人麵桃花相映紅,卻道是,人比花嬌。


    然這時,婦人麵白而無血色,眉眼間縈繞著一股不詳的黯淡之氣,再無一絲年少時的鮮活。


    佛香燃盡,煙霧漸漸淡去。


    婦人念完了今日的經文,睜開眼,美目中流轉著淡淡的愁緒。


    「婉言,扶我迴房更衣。」葉修筠喚道,「再過會,夜兒該來了。」


    聞言,有一濃眉大眼、麥色皮膚的宮女快步走進來,年歲與葉修筠相仿,乃是自幼陪伴她的侍女。


    婉言攙著葉修筠的手臂扶她起來,關心道,「小姐今天感覺身體如何?」


    葉修筠靠著她,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尚可。我好著呢,你別擔心。」


    婉言板起臉,「那小姐敢叫殿下知道嗎?」


    「餘下的日子,我不想叫夜兒擔心。」葉修筠苦笑道,「所以婉言,我隻好讓你一人擔心了。」


    她已快油近燈枯,何必再讓長子勞心費神地去救一個不想再活了的人。隻要她一死,這皇城裏再無能牽絆住敖夜的人,到那時,天下之大,他是留是走皆可隨心。


    婉言目露哀傷,突然想起一事,話鋒一轉,笑道,「聽說殿下迴來時身旁跟著個美人,說不定待會過來會一併把人帶來給您看看呢。」


    葉修筠卻沒有因此展顏,而是嘆道,「此等境況,他著實不該招惹人家姑娘,要是連累了人家可如何是好?」


    婉言一邊扶著葉修筠往寢殿走,一邊寬慰道,「這可說不準,萬一人家姑娘是殿下的福星呢。」


    葉修筠仍是皺著眉,「你也說了是萬一,他現在周身暗藏危機,何苦讓人家也跟著踏入險境……」


    「哪有您這樣嫌棄自家孩子的?殿下年紀大了,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總不能讓殿下一直孤零零一個人吧?」婉言搖了搖頭,不甚贊同她家小姐的想法。


    葉修筠擰著眉,依舊認為長子不該過早涉及情愛。起碼得等他有保護旁人的能力,才有資格去想那些事。


    迴了寢殿,婉言幫著葉修筠重理雲鬢,描眉塗脂,又換上了一套素雅的水藍色宮裝。


    對著鏡子仔細確認看不出虛弱之相,葉修筠才放下心來,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約莫半個時辰後,敖夜與佘宴白並肩而來。


    兩人身後不遠處跟著福安和幾個宮人,皆或拎或抱著敖夜迴程路上差人買來的特產。


    「我阿娘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你不用擔心。」敖夜道,「等見了你,她一定會喜歡你。」


    「愛屋及烏?」


    佘宴白紅衣外披著狐皮披風,領口一圈是蓬鬆而柔軟的狐絨,暖和是暖和,卻對他一條出生在冬至、天生體寒的蛇妖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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