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靜靜地看著紅線那端的男人,他靜靜地坐在華貴的輪椅上,臉龐如玉溫潤,眉目沉靜如水,仿若一座精致的玉雕,絕代風華,清貴無暇,多看一眼,都像是對他的褻瀆。身邊桃花爛漫,落英繽紛。身後,一輪紅日,瑰麗如斯,折射出一道出塵的剪影。


    男子似乎也訝異,姻緣線那端的人兒會是她。


    站在拱橋中央,輕衫飄逸,墨發飛揚,清雅的笑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雛菊,淡淡的,清清的,給人感覺不華貴,卻很特別。


    他此生見過美女無數,卻從未見過,眼光如此清澈,氣質此般脫俗的女子,唯一一個能稱得上雅致的女人。


    蘇蘇緩緩地走近他身邊,突然調皮地揚揚綁著紅線的食指,輕然笑道:“沒想到竟會是你,還記得我嗎?”


    還記得嗎?


    他記憶頗佳,怎會不記得。


    雪衣男子看看她纖細的手指,又垂頭看看他繞著紅線的手指,也豎起,微微一笑,“真巧。”


    “公子是相國寺祈願的麽?”


    “每年這個時候,在下都會在相國寺小住幾日。”雪衣男子淡淡說道,不動聲色地解開紅線,細細地把玩著,抬眸問道:“姑娘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蘇蘇淡淡一笑,“陪人來演戲而已。”


    兩人中間的紅繩橫著,就像是月老的紅線,執著地把他們牽在一起。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人的一生,誰不是在演戲呢?姑娘看似灑脫之人,自當明白其中道理。”紅線若無其事地飄落在地,隻剩下她,一人在把玩著,這輕微的動作,看似不經意,卻已含著一種舍棄的味道。


    “可怕的是,演戲之人,若是入戲,豈不可悲?”蘇蘇淡然一笑,輕聲反問,眼光看向地上那端的紅繩,臉色平靜。


    “既是演戲,便要入戲,騙得自己,方能騙得他人,何來可悲之說?”雪衣公子淺笑道。


    蘇蘇一怔,“說得也是,到底是我太執著了些。”


    雪衣公子眼光掠向燦爛的桃花,心中微微一動,兩次相遇,都在桃花燦爛之時,她和他,倒真有緣分。


    蘇蘇卷起紅線,放在手心,“相國寺的姻緣傳說,公子相信麽?”


    “姑娘說姻緣?”


    蘇蘇點點頭,雪衣公子靜坐在輪椅上,臉色如水,沉靜如三月平靜的湖麵,眉宇間的朱砂在桃色爛熳中益發淒絕,鮮豔欲滴,他聲音略有自嘲的味道,“在下一生福薄,與人緣淺,姻緣麽?自是看得淡,天定一說,更是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聲音如此平淡,卻有一種不可忽視的霸氣從透徹的眼睛中透露出來,在他周邊形成一股很強的氣流,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欽佩。那一刻,蘇蘇似乎看到一個百折不饒,堅毅不屈的靈魂。


    這個男人有一副殘缺的身體,卻有最堅毅的意誌,纖細的肩膀,似乎扛著整個天地,柔軟卻堅強,一舉一動,都透出尊貴和霸氣。


    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蘇蘇震撼著,他把女子的纖細和男人的強悍演繹得完美無瑕。


    眉間的朱砂,愈發紅豔似火。


    靜默在橘紅的希望中,緩緩地流溢,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雪衣公子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漆黑的眸子如墨玉流光溢彩,又如夜空下的大海,深邃浩瀚,臉色沉靜如水。


    蘇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揉著手裏的紅線,心思百轉千迴。


    她說不清自己問他是否相信姻緣傳說有什麽深意,是戲言,還是試探,自己也說不清。然,他心思玲瓏剔透,不管是戲言還是試探,亦有了答案。


    “夕陽很美,有興致陪在下一起欣賞麽?”雪衣公子出言相邀。


    “恭敬不如從命!”蘇蘇淡笑戲言。


    懸崖邊,山勢的險峻和壯闊一覽無遺,雲霧繚繞,奇峰異石拔地而起,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雄偉。天地浩大,崖邊的男女,臉色如水,一靜一立,美得如一幅水墨畫。


    “你經常在這裏看夕陽之美麽?”蘇蘇笑問。


    雪衣公子頷首,輕聲道:“日出日落,自然之景,甚美,特別在此高山欣賞,觀天然而成之瑰麗,賞人間一世之百態,別有一番感受。”


    晚風吹起他的墨發,飄蕩在清涼的空氣中,靜謐如水的男子,如謫仙般,纖塵不染,語態之間的卓絕風姿,更是無法言喻,有一股悲天憫人的慈悲。


    初見之時對人命的看輕,漠視,淩厲的眼神,無情的命令,還曆曆在目,他並非慈悲之人,然,此刻卻和慈悲這次融合得天衣無縫。


    蘇蘇抿唇,看著這一片美景,有些好奇地問道:“公子,你的腳怎麽了?”


    “初見之時就看見你好奇的憐憫的眼光,能忍在這時才問真是難得。”他也不在意,淡淡道:“母親有孕之時誤服湯藥,傷了胎兒,在下出生便不良於行。”


    蘇蘇詫異,他的口氣淡淡的,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而隱約卻透出昔日刀光劍影的一樁陰謀,事實遠非誤服湯藥如此簡單,他卻說得如此淡然,沒有一絲怨懟,是淡然脫俗,還是隱藏恨心?


    真有些憐惜他,自小不良於行,若換成他人,在就庸庸碌碌過一生,自暴自棄,而他卻清貴無暇,出塵得不如凡塵中人,當真不易,他所受過的痛苦,恐怕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抱歉,勾起你的不愉快的往事。”蘇蘇聲音帶著真誠的歉意。


    “無礙,事情過得太久,早就沒什麽感覺,姑娘不必愧疚。”


    “身殘心不殘,做看行雲流水,一世清貴無暇,公子已是人上人,世間少有人能相提並論。”


    雪衣公子淡然一笑,兩人靜靜地看這世間美景。


    紅日淡淡地隱入高山背後,僅存的光線黯淡了,整個天地灰蒙蒙一片,晚風亦涼了許多。


    “公子,風涼了,以後傍晚賞景要多加衣服才是!”他身子單薄,穿得也很單薄,看得她都覺得沁涼沁涼的。


    雪衣公子臉色一怔,多年孤寂冰冷的心似乎劃過一道溫暖的夕陽,微微頷首,不習慣於表達感情的臉,依然那般清冷如雪,眼神卻無意中多了一點溫度。


    “紀以琰!”輪椅推動之際,他溫潤的聲音響起,“那天你問在下的名字,記住了,我叫紀以琰。”


    說罷,一抹單薄的身影,緩緩地消逝在蘇蘇眼裏,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跡。


    紀以琰麽?


    真是一個好名字,很襯他。


    蘇蘇清雅一笑,突然想起,她還沒說自己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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