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清晨


    怡親王府 正院


    兩個大丫頭領著一排捧著洗漱用品的丫頭立在正房廊下,等到了時辰,主子就會起床,她們好進去伺候。


    屋裏突然傳出驚唿聲,房門大開,值夜的大丫頭飛奔出來,急道:“王爺病了,趕緊請太醫。”


    專管傳話的小丫頭飛跑出去,二門上當值的小廝得令趕緊往角門飛跑。


    角門上當值的幾個人一聽王爺病了,立刻動起來,備馬的備馬,開門的開門。


    專門往各處請人傳話的管事揣好怡親王的名帖,打馬往府裏常請的太醫家去。


    管事騎馬才走不久,宮裏的馬車就過來了,


    車簾子一挑,給皇上看病的老禦醫下來了,“奉旨給怡親王診平安脈。”


    門房先驚後喜,顧不上問原因,趕緊把老禦醫迎進去,遣小廝疾步往二門去報信。


    十三福晉一聽給皇上看病的老禦醫來了,一下就愣住了,“禦醫怎麽來了?怎麽這麽巧?”


    她雖然不明白老禦醫為什麽會來給王爺請平安脈?又為什麽這時候就來?


    她知道能指派老禦醫的隻有皇上,這裏麵有皇上和王爺的兄弟情深,更是皇恩浩蕩,她得恭恭敬敬地接著。


    不久,老禦醫坐著兩人小轎,總管在旁陪著,一路到了正院。


    十三福晉迎在院門口,親自迎老禦醫進正房,她狀似無意地掃了總管一眼,


    總管對著紫禁城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表示老禦醫是皇上派來的。


    十三福晉微微點頭,陪著老禦醫進了內室。


    老禦醫很得力,施針、喂藥後,不過半個時辰,怡親王就退燒了。


    十三福晉以為老禦醫這就要走了,示意丫頭備紅包。


    哪知道老禦醫一直待到傍晚,怡親王全身通泰地醒來,確認無事後他才離開。


    十三福晉心裏感激,給的紅包尤其豐厚,還特意送了一些老人家喜歡的點心。


    等送走老禦醫,十三福晉親自伺候怡親王喝粥,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期間還紅了眼睛,顯然是嚇著了。


    穩定心情後,她又說:“快中午的時候,蘇培盛來看過王爺,皇上一直惦記王爺呢!”


    怡親王拿湯匙的手一頓,“不過是小病,怎麽還驚動了皇兄?朝廷那麽多事要忙……”


    十三福晉挑了一點小菜放到他的勺子裏,“哪呀?聽蘇培盛說是皇上夢見王爺病了,才遣禦醫來給王爺看診的。”


    怡親王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真的假的?”


    十三福晉抿嘴一笑,“別說你不信了,我也不信呢!偏偏就是蘇培盛親口說的!”


    “不過,若非皇上開了金口,誰又能指使得了專給皇上看病的老禦醫呢?”


    怡親王咽下嘴裏的粥,又說:“莫不是九哥為我起了一卦?”


    十三福晉撲哧一笑,“若是九哥算出來的,他自己沒空來,肯定會派人來看的。”


    “今兒他和他的人可都沒來!”


    兩人正說著,太後又賞了蜜餞下來。


    怡親王見到蜜餞就笑了,“小時候,一旦生病吃藥,就用這個蜜餞來送藥。”


    他說著又是一笑,“老十四總說: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著蜜餞送藥?”


    “其實,他是最怕吃苦藥的,有一次藥裏用了黃連,他更是吃了一碟子蜜餞才消停。”


    隔日,怡親王就生龍活虎地去上朝了。


    這之後,怡親王就很少生病,無病無災地活到八十歲,壽終正寢。


    薨逝前一夜,他跟妻子說:“我真是老了,”


    他摸摸胸口,“昨兒我夢到先帝駕崩那會兒,現在還覺得心痛呢。”


    十三福晉輕輕地給他揉胸口,“你呀!你和先帝一向親厚,你就是想先帝了。”


    怡親王點點頭,“是呀!是想了!”


    他微微一笑,“如今,大清國富民強,吏治清明,皇上勤政愛民,天下歸心。”


    “我這個先帝欽點的顧命大臣,也能跟我四哥交差了。”


    十三福晉心裏咯噔一下,瞪他一眼,“呸呸呸!明兒就過八十大壽了,可不興亂說?不吉利的!”


    “昨兒皇後還跟弘晈媳婦說呢,明兒皇上皇後都要來吃酒的,你可不能糊塗了。”


    怡親王笑著點點頭,“好——不說!不說!看你急的!”


    等熄了燈,他看著屋頂的承塵,恍恍惚惚間思緒跑到雍正帝駕崩那夜,


    他和瑞親王做了一樣的夢,夢裏的世界十分殘酷;


    夢裏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混在一起,到處興風作浪,幫老十四搶到了大將軍王。


    夢裏的雍正元年,老十被圈禁。


    夢裏的雍正四年初,老十四被革爵、圈禁在景山壽皇殿。


    夢裏的雍正四年秋,老八、老九先後死在天牢;


    夢裏他死在雍正八年五月,年僅四十四歲,期間他疾病纏身,甚至連路都走不了。


    夢裏他有五、六個兒女早夭。


    這樣不好的夢,他自己都不喜歡,更是跟誰都沒說。


    不吉利呀!


    第二日,壽宴,


    皇上、皇後、太子、太子妃都到了。


    怡親王府可謂熱鬧非凡,誰見了都會說怡親王府定會盛寵不衰,不愧是鐵帽子王。


    怡親王卻是最淡泊名利,別人再奉承他都不會放到心上。


    等看到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們帶著孫輩、重孫、曾孫輩來拜壽,


    怡親王就更高興了,見他們一個個都笑盈盈的,他就更不願意提那個夢了,


    那不過是個夢罷了!


    有什麽要緊的!


    壽宴上,他喝了不少酒,說了許多話,笑出滿臉的褶子。


    然而,當夜他就在睡夢中薨逝了。


    怡親王的喪禮比平常的親王喪禮的規格高不少,賜諡號“賢”,皇上親至奠酒。


    京城眾人都說怡親王一脈必定會長久地富貴下去。


    若幹年後,怡親王府依舊屹立京城,


    府裏子孫繁茂,家教嚴格,鮮少有紈絝子弟。


    不知是不是受吉日格勒的影響,曾孫輩出了幾個不願做官、當差的進士,


    他們鮮衣怒馬,誓要仗劍天涯,說要如遊俠兒一般,行俠仗義雲雲,


    最後,留下不少詩詞、遊記,成為大清文壇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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