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綏在原地待了會兒,隨後往院子裏走,手裏拿著塊桂花糕順著牆根的梯子往上爬。


    朝陽殿和長棲殿隻隔了一堵牆,聽這聲音是外麵傳出來的。


    他輕手輕腳地爬上梯子,隔著一叢桂花樹看見牆下站著的兩人。


    一個是拂華,一個是一年多未見的褚辭。


    祈綏眼睛微睜,眸底升起暗暗的光,趴在牆頭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


    臨近中秋,今晚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


    風繞過耳畔牽起樹葉沙沙作響,輕輕一嗅,很香很甜的桂花味。


    褚辭從腰間摸出一個錦袋,遞給拂華,交代道:“給綏綏買的東西,到時候你拿給他,別說我送的。不然他又不要了。”


    “不至於吧,一個小孩子,你去哄哄就好了。綏綏就是性子倔,又不是不講理。迴都迴來了,明日你不來朝陽殿啊?”


    褚辭這一年都沒怎麽休息好,臉色蒼白,唇瓣也失去了顏色,肉眼可見的疲憊。


    他默了默,“明日再說吧。都一年了,他記不記得我都是個問題。”


    “哎喲這話說的!”


    拂華不客氣地把錦袋揣進了兜裏,揮揮手道:“放心,隻要東西到位,綏綏很勢利眼的!”


    這話說的太大聲。


    躲在牆上偷聽的祈綏:“……”


    他心裏很鬱悶,覺得大人憑什麽決定他的選擇,明明是褚辭先騙他的……


    說的好像還是他無理取鬧。


    祈綏心裏不舒服。


    本來一年過去了,他經常想要是褚辭再迴來,他就當忘記了。


    現在祈綏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他堵著氣,順著梯子往下爬,梯子歪歪扭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手裏還拿著桂花糕。


    離地麵兩級梯子的距離,腳下突然一空!


    祈綏痛唿一聲,屁股墩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綏綏?”拂華在外麵喊。


    祈綏驚慌失措,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抬腿就往屋裏跑。


    溜得比兔子還快,兩人進門時影兒早沒了。


    祈綏做賊心虛,迴屋子就縮進了被子裏,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頗有股掩耳盜鈴的風範。


    但他安慰自己,說不定他們沒聽到呢。


    或者萬一以為自己聽錯了呢,應該懷疑不到他身上吧。


    事實證明,他是天真的。


    床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躲在被子底下的小團子越來越緊張,眼睛閉緊了生怕露出半點破綻。


    但當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一點,半點朦朧的光線罩在眼前,睫毛一個勁兒地亂顫。


    祈綏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摸了摸,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隨之響起,“綏綏。”


    祈綏唿吸一窒,立刻抱緊了被子,“你看錯了,剛剛不是我!”


    “……”


    此地無銀三百兩,祈綏後知後覺自己犯蠢了,半睜開眼看眼前的人。


    褚辭也盯著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我剛才迴來不久,肚子有點餓,你有吃的嗎?”


    “……”


    祈綏不懂話題怎麽會繞到這兒,但他腦容量不夠,還是被輕易地帶了進去。


    他這才注意到手裏還拿著半塊桂花糕,但被他折騰了一會兒都涼了,他準備晚上偷偷吃的。


    祈綏猶豫了一會兒,從被窩裏伸出手,“我隻有這個,但我吃過了……”


    “沒關係。”褚辭說。


    祈綏隻好把桂花糕給他,看著褚辭蹲在床邊,手裏的桂花糕被他一口一口吃進了嘴裏。


    偶爾對他笑,靜謐的晚風從窗口闖進來撩起他衣袖的一角。


    他莫名覺得,褚辭是在暗戳戳地道歉。


    祈綏動了動唇,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小人之心,於是勉勉強強地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你別和拂華叔叔說我偷吃了,他會訓我。”


    “我不告訴他,都是我吃的。”


    褚辭迴答誠懇,兩人目光對視,都很默契地沒提一年前的事兒。


    但祈綏還是覺得心裏不太痛快,說起話來酸啾啾,“那我給了你桂花糕,你是不是也該報答我什麽,拂華叔叔說禮尚往來。”


    “你想要什麽?”


    祈綏側躺在床上,看著身側的男人,表情很認真地盯著自己,昏暗的光線下模模糊糊。


    他眼睛眨了眨,聲音忽然微弱下。


    “我好久沒吃過你做的飯了,我想吃紅燒排骨,還想吃醬醋魚。拂華叔叔隻會帶我吃食堂……他做的蛋炒飯都是鹹的,我也不喜歡他煮的粥。”


    這調子越聽越可憐。


    像極了一個留守兒童在家,好不容易等到雙親迴來,拚命向他們訴說委屈。


    褚辭挑眉,順勢摸了摸他的臉,在他圓嘟嘟的臉頰上捏了一把。


    “是啊是啊,看你都瘦了一大圈。拂華對你不好嗎?我幫你揍他。”


    “沒有。拂華叔叔對我很好。”祈綏中肯地說。


    畢竟上次他餓了拂華還去外麵帶了個饃饃,問他哪裏來了,他硬是不說,應該不是垃圾桶……


    但還是很好很好。


    褚辭又問:“你不喜歡他?”


    “不是。我喜歡拂華叔叔,也喜歡你。我喜歡你做的飯,他做的不好吃,菜都糊了。”


    小孩子說話直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祈綏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是拂華叔叔帶我去玩,你不帶我。這個我更喜歡他。”


    “……”


    褚辭聽明白了。


    小家夥對他上次放了鴿子的事情還耿耿於懷,而且這一年兩人沒見過麵,祈綏還記得他已經很難得了。


    褚辭勾唇笑,故意逗他,“那我跟拂華你更喜歡誰?”


    這句話就跟“我跟你媽掉水裏了,你先救誰”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祈綏毫不猶豫,“我都喜歡,我不挑。”


    褚辭笑了,又去捏他軟乎乎的臉。


    “長棲殿太久沒人住,這些東西都沒準備。明日你和我一起去後山抓魚,我做糖醋魚給你吃好不好?”


    祈綏眸底微閃,擋開他的手,捂著被子把半個腦袋都藏在了裏麵,小聲道:“真的嗎?會不會像上次那樣……”


    從小到大,他倆答應小家夥的話向來作數,上迴事發突然,沒想到在他心裏留了這麽深的陰影。


    褚辭眉心攢了攢,隨後舒緩,伸手鑽進被窩裏抓住了他的手。


    “不騙你,以後都不會。我們拉鉤。”


    “……”


    晚來風又吹,門口的桂花樹一搖又一搖,蕩起十裏馨香,映照著天上的月,撒落床鋪的一角。


    兩人在被窩裏輕輕勾上小拇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小狗,小狗長大汪汪汪。”


    拂華站在門外,看著屋裏說著悄悄話的兩人,倚在門框上唉唉歎了兩口氣。


    祈綏跟拂華親,但他跟褚辭更親。


    雖然拂華時常覺得自己很可憐,像個沒人要的孤寡老人,他把功勞歸咎於褚辭的那滴淚。


    這麽一想,心裏稍稍平衡了點。


    作為“奶爸集團”的一份子,拂華認為自己不該多想,顯得他太小家子氣,多冒昧啊。


    他抹了抹臉,轉身欲走。


    身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褚辭,你迴來了,我可以去長棲殿住些天嗎?不然拂華叔叔晚上要抓我吃桂花糕,我藏了好多桂花糕。”


    “好,明天帶你搬家。”


    拂華:“……”


    夠了,真的夠了。


    他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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