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百官到齊,祈綏隨意地掃視了眼堂下,沒見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影,又默默收迴了視線。


    繼續閉目養神。


    百官等待在殿堂, 無一人敢站出來打破這冰僵的死局,更不敢看不清局勢就落井下石。


    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不是普通的上言進諫,稍微說錯一句話,就是掉腦袋的大罪。


    直到一刻鍾後,殿外的小太監高唿,“攝政王到!”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純黑色官服,側袖兩邊繡著金絲線的花紋,仿佛一根盤繞的巨蟒,蜿蜒著爬滿了整個臂膀。


    非尊即貴的象征。


    隻一眼,便令人心驚膽寒。


    楚彧手中未領官牌,單雙手交疊往前,淺淺彎腰,“參見陛下。臣有事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冰僵的局麵終於有絲毫的緩和,慢慢裂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得以窺見其中一點生命的節奏。


    祈綏抬眼望向台下人,指尖勾繞著前胸一縷墨色長發。


    觸及到男人視線的一瞬間,本就不平的情緒立刻激蕩,手勁兒突然加重,手背上青筋凸起。


    “哎喲,這不是攝政王嗎?幾個月沒來上早朝,今兒個倒想起來到皇宮走一趟。怎麽,想開了?”


    這話說得刻薄的很,聽得殿下的人個個提心吊膽,慌亂中咽了咽口水。


    楚彧抬眼,毫不避諱地跟少年對視上,語氣謙卑,“陛下說笑,身為臣子,早朝……”


    “朕是在跟你說早朝的事嗎!!”


    祈綏忽然動怒,抓起手邊的幾本奏折驟然摔向了殿下,嘩啦一聲,砸得地上到處都是。


    其中一本甚至砸到了楚彧的臉上!


    皙白的臉上很快浮現了一塊紅痕,他卻隻是皺了下眉,一聲不吭。


    祈綏:“身為攝政王,不勤勉於政事,出去逛花樓,千萬兩黃金說給就給,奢靡之風,你是想民間都跟著效仿嗎!”


    楚彧眼眸微閃,輕輕勾了勾唇,臉上並無絲毫愧疚之色。


    “陛下,不過偶爾去花樓一趟,又不是經常去,何必質問那麽多。陛下如果想去,下次我帶陛下一起去。”


    祈綏:?


    wtf?


    他還沒反應過來,台下的大臣聽到這句話像吃了炸藥一樣,瞬間被點燃,跟著豎起了飛機耳。


    該說不說,這時機絕對到了啊!


    “陛下!攝政王口出狂言,竟還汙蔑君上!連著幾月不來上早朝已是罪過,如今竟還行如此行徑!把皇家威嚴置於何地!”


    “實在是荒唐!攝政王,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沒錯,陛下!更何況攝政王現在不僅僅是花樓一件小事,還有——”


    “夠了!”祈綏出聲打斷。


    他目前還不想把這件事搬到台麵上。


    然而,這一聲剛開口沒多久,楚彧忽然看向了說話的那個人,薄唇輕輕翹起一個好看的弧。


    “還有什麽?李大人繼續說啊。怎麽不說了?”


    祈綏心弦一動,偷偷捏住了袖袍裏的那封遺書,被反複扭曲,已經皺得不成樣子。


    但是事情遠遠比意象中的發展的要糟糕。


    這個時候,有人堅定地站出來。


    官牌往上,高聲鏗鏘。


    “陛下,攝政王通敵謀反一事,還請陛下早日決斷,給朝臣,給天下一個交代!”


    祈綏心弦一鬆,唿吸都跟著屏住了。


    有了第一個出頭鳥,其餘畏畏縮縮的大臣瞬間有了彈劾的勇氣,接二連三地站出來。


    高唿,“攝政王通敵謀反,還請陛下給朝臣一個交代,給天下一個交代!”


    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已經超出了他的控製範圍。


    祈綏望著下麵烏泱泱的一片人,以及最前方麵容冷淡的楚彧,頓覺心力交瘁,疲憊地說不出半個字。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祈綏一走神,百官又齊齊催促讓他早點決斷,擺明了就是讓他要了楚彧的命。


    他嘲弄地勾了勾唇,將袖袍中的信往下麵一甩,直直摔在了楚彧的跟前,眸光清冷淡然。


    “宸太妃不久前薨逝於常安宮,而在這之前,他留下了一封血書,指控你通敵謀反。你有何要解釋的嗎?”


    楚彧低眸,彎腰將地上的信撿起,拆開外麵的信紙,去看褶皺中被模糊得不清不楚的字跡。


    祈綏就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五指摩挲在龍椅一側凸起的黃金翡翠麵,硌得他愈發心煩意亂。


    “楚彧。”祈綏喊他,“這封信是宸太妃留下來的,但隻是一封信,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證據證明你通敵謀反。”


    “那你呢?你真的通敵謀反了嗎?隻要你說沒有,朕就信你。”


    他意思已經說的很明白,隻要他說一句沒有,祈綏就一定有辦法能夠保住他。


    可是他拿捏不準楚彧到底想幹什麽。


    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聽著他的一言一行,胸腔的那顆心髒也跟著不安分地跳動著。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又一下。


    楚彧大致看完信裏的內容,隨即掀眸看向殿上的小皇帝。


    一月不見,他身體似乎又孱弱了些。


    一直以來的藥物進補,都沒能讓他的身體徹底好起來。


    麵色蒼白,唇瓣也蒼白,特地塗了唇脂也蓋不住身上那股病懨懨的氣質。


    好像風一吹,隨時就會被吹折了腰。


    他眸色動了動,一閃而過的心疼。


    轉瞬手中的信被往半空中一甩,清冽的嗓音響徹殿堂,“宸太妃所言,字字汙蔑,臣並未做過此事,臣不認!”


    “臣雖自幼在常安宮中長大,但與宸太妃關係並不親近。若是陛下能找到早年在常安宮中伺候的宮人,便可知曉臣的境況!”


    祈綏神情微怔。


    原本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聽到這話瞬間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紊亂的氣息逐漸平穩。


    眼見著其他大臣要站出來反駁。


    祈綏眼疾手快,立馬打斷道:“這封信雖是宸太妃所留,但毫無事實依據,不足以定下攝政王的罪,既然他自己都親口承認沒有通敵,那——”


    “等等,還請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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