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妄沒躲,忽然推開他,唇瓣幹澀張了又張,眼神定定地看著,“綏綏,你怪我嗎?”


    怪他什麽呢?


    怪他那天把他從雨裏救迴來,還是怪他把自己強留在身邊。


    或者他不擇手段傷害了自己身邊的親人。


    怪他不說話,什麽事都不和自己商量。


    甚至利用催眠抹去他的記憶,再一意孤行地帶他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


    一切都太荒謬了。


    祈綏不知道該說什麽,望著他瞳孔內盈出的細密光澤,心一再沉淪至不可自拔的境地。


    陳妄輕笑,似是自嘲,一如幾天前他問他的那般,“綏綏,你愛我嗎?”


    “……”


    祈綏渾身一顫。


    陳妄清晰感受到他脈搏跳動的速度逐漸加快,心跳聲如雷貫耳,每一下都仿佛在抗拒。


    “陳妄,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祈綏唿吸微窒,內心複雜,五味雜陳。


    “你不是想我告訴你嗎?我告訴你這些天我都在想什麽。”


    “我在想,當初我把你從三清村帶迴來,義無反顧地將你囚禁,甚至未經你同意做了那麽多錯事。你心裏是否也怨過我。


    你不愛我,我知道。我也不清楚我的感情。


    我殺了你的父親和哥哥,你怎麽會愛仇人呢?這是個死局,解不開的死局,無論如何都解不開,對嗎?”


    他說的雲裏霧裏,祈綏沒能懂話裏的意思。


    隻是告訴他。


    “陳妄,我沒怪過你。我如果怪你就不會跟你好好地在一起了,你不要多想好嗎?”


    陳妄望著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


    像是做了很久的決定。


    他將二十多年前自己的身世全盤托出,唇齒間蹦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說不清的仇怨。


    他恨。


    他痛苦。


    他煎熬。


    世人隻知神明一心向善,信仰與虔誠下,普度眾生。


    可他們也會有私欲,也會有醜陋的惡念,惡念放大,則會吞噬他們的本心,失去原本的神性。


    神明便會將惡念從身體剝離,投入座下淨火錘煉,化為天邊一縷風消散於世間。


    但關乎陳妄的那縷惡念於世間久久不散,神明隻得將他投入人間曆經千劫百難。


    這是個死局,是神明降臨的懲罰,無法可解。


    陳妄的人格注定天生,他的劫難也被載入長生薄,天煞孤星,厄運環繞,孑然一身。


    “是我,是我自不量力,我明知道這是我的命格,卻妄想打破。我不信神,可現實又一次次告訴我,是我……是我,癡心妄想。”


    “我一開始以為隻要我證明我有愛的能力,我就有信心改變我的命。可是我錯了,我證明不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你,我隻知道愛一個人要對他好,所以你說的話我都願意聽,你不喜歡的我都會改。”


    “但,你可能真的不愛我。”


    陳妄四肢麻木冰僵,半跪在地上甚至不敢去看麵前的人。


    他無數遍的告訴自己,事在人為,事在人為。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實實在在地告訴他,他錯了。


    痛。


    極度的痛。


    祈綏心口難受,想到某種可能性,眼淚唰的下落下來,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滑入修長的脖頸線。


    再轉為一片凍人的冰涼。


    “陳妄,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陳妄,你不是不信神嗎?你不是不信命嗎?那你告訴我,你是在幹什麽?你在幹什麽!”


    祈綏崩潰,將手猛地從他手中抽迴,氣息紊亂不斷地大喘氣。


    神,哪個神……


    陳妄的惡念到底來自於哪裏?


    祈綏身影搖晃,堪堪扶住周圍的東西穩住身形,眼前視線跟著變得模糊。


    陳妄望著他,眉心緊緊皺著,臉上卻絲毫沒有異樣的情緒。


    祈綏卻能感受到平靜湖麵下的驚濤駭浪。


    像一把尖銳的小錘子,往他心口猛烈地敲擊著。


    一下一下,將他剝皮拆骨,傷得鮮血淋漓,奄奄一息。


    “我不信神,神不能給我想要的一切。”


    “可是,綏綏。”


    “我也曾對神明許願,祈求我愛的人在身邊。但神明說我命格天煞,這一生就該苦難交加。”


    “我活得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你說的,我們私奔。我以為我們私奔,你就會快樂。”


    “可我又錯了……”


    陳妄見到李淮城的第一眼,就知道來者不善,他不是傻子,很快就猜出來他的身份。


    這意味著,他當初的所作所為遲早會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不怕死。


    可是祈綏怎麽辦?


    祈綏被他強行與自己捆綁在一起,注定了糾葛不斷,注定了他會被自己連累。


    可陳妄不想。


    不該這樣的,他們本不該這樣。


    該下地獄的是他,不是祈綏。


    陳妄太痛苦了。


    那種渾渾噩噩的窒息感就像突襲而來的潮水,將他從陽光萬裏的沙灘卷入了潛藏在深海的漩渦。


    他的掙紮換不來半分生機,而是更深更深的深淵。


    祈綏望著他,手背倔強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眼圈通紅地望著他。


    “所以呢陳妄,你告訴我這些想做什麽?你想去死嗎?”


    “陳妄,那我呢?我怎麽辦?我一個人,我該怎麽辦!”


    “你把我帶來這裏,你說過會聽我的話,會好好對我,你讓我怎麽辦!我問你,你讓我怎麽辦!”


    陳妄渾身上下都很疼,可他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裏疼。


    他上前,將人牢牢鎖入了懷中。


    祈綏掙紮,往他身上胡亂地捶打,落下一個又一個兇狠的拳頭。


    哭聲越來越濃,幾乎刺穿他的耳膜。


    “陳妄,我問你,我該怎麽辦?你在想什麽啊?他們沒有證據,他們要是有證據,早就把你抓走了!他們沒有證據!”


    “什麽世界,什麽法,這些都不重要!你想自首嗎?我不讓你去,不讓你去!”


    “陳妄,你說話,你說話啊!你答應我,你不去!你說,你沒有這個想法,你不去,你說話啊……”


    祈綏越哭越兇,哭到後麵唿吸都變得困難,所有的情緒累積,一口咬在了陳妄的肩膀。


    牙齒越咬越深,混合著眼淚的濕鹹,溢出血腥的甜。


    陳妄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


    任由他咬著,半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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