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家在上海灘的地位不必言說,就算南洋軍閥真的來了,必定也是被巴結討好的份。


    先前他擔心祈綏在祈家過得不好,可如今這個世道,他更希望他迴去保住自己的命。


    這是他深思熟慮了一天,最後做出的結果。


    祈綏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鬆,唇角揚起的弧瞬間收了迴去。


    音調發冷,“你想趕我走?”


    “……”


    沈闕仔細想了想這個字的意思。


    雖然有些極端,但他更怕祈綏不走。


    索性點下了頭,板著臉迴應說:


    “沈家尚不能自保,祈家才是你最好的去處。明日,你便收拾東西……”


    話音未落,桌前的書冊突然被掀開,露出下麵一張用鋼筆寫滿了字的信紙。


    然後,信紙上方赫然寫著“休書”兩個字!


    “沈闕,你腦子進水了!你居然想休了我!”


    祈綏愕然,難以置信地揚起手中的休書,嘩的下摔在了男人臉上。


    薄薄的一張紙打在臉上並不算疼。


    沈闕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他手指微蜷,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掉落在桌上的信紙被他撿起,疊起放在桌角上的信封裏,再粘貼好。


    他起身,遞給旁側的少年。


    語氣一如既往的刻板冷靜。


    “這封休書我本來不準備給你,但你都發現了,那便收著吧。我也不會讓你吃虧,關於我個人財產……”


    “沈闕!!”


    祈綏的拳頭揚到了半空中,猛地就要朝他砸下。


    但在距離他幾寸的地方,又生生停住。


    揚起的拳風帶過了對方額前的幾縷碎發。


    被休?被休!!


    他祈綏長這麽大什麽時候受過這委屈!


    都已經委屈自己嫁給他為妻了,結果還被他一封休書打發了!?


    祈綏越想越氣,抬腿就往他腿上踹了一腳!


    沈闕也不躲,更是半聲不吭。


    “沈闕,這世道有多亂你以為我不清楚嗎?我需要你幫我鋪路嗎?做事之前你有跟我商量過嗎?


    你現在一封休書塞給我,以為我會感恩戴德地對你致謝嗎?你考沒考慮過我?”


    屋裏的燈光偏暗,屋外又吹起臘月天的風,從沒關的窗戶裏灌進來,凍得人渾身發麻。


    祈綏深吸了一口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祈綏攥著手裏休書薄薄的一角,緩聲道:


    “沈闕,我就當你今晚是一時衝動,這事就算過去了行嗎?”


    如果沈闕趕他走,兩人勢必會分開,到時接下來的任務該怎麽辦?


    沈家獨自麵臨南洋軍閥又該如何?


    誰料沈闕突然抬起視線,墨色的瞳孔裏翻攪著風浪。


    往日柔和的聲線也在此刻變得冰涼。


    “祈綏,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了。休書送迴去沒有再收迴的道理。你大可以理解為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才把你送迴祈家。


    但你也該清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休書已交,此後你與我沈家再無幹係!”


    祈綏一時懵住,怎麽也想不到他竟然說這話!


    字裏行間都是想和他撇清關係!


    他壓製的怒火瞬間散開,抓起手裏的休書又摔在了他臉上!


    “沈闕!我看你腦子真是被驢踢了!”


    “反正一開始就是我替嫁!是我一直纏著你!我有病行了吧,誰沒你不行啊!老子不幹了!”


    祈綏抬腿,又往掉在地上的休書上狠狠踩了兩腳。


    “你說的對,這個世道亂,你沒有信心和我一直走下去,你都沒信心,我缺心眼啊還去找你!


    你什麽都不求,你隻求沈家那一套套老舊古板的規矩,你隻求你的大義!”


    說完,祈綏一把將他推開。


    沈闕撞上了身後的書架。


    轟的一聲,脊骨刹那的裂疼。


    祈綏腳步頓住,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就將桌上的書全部掀翻!


    少年冷冷地丟下一句,“從現在開始,橋歸橋,路歸路。除非你死,否則別來找我!”


    說完,房門被拉開,肆掠的狂風湧進來。


    地上的書冊被吹得到處都是,沈闕的心也跟著抽疼,唿吸都不暢快。


    很快,屋外傳來衛廷驚訝的一聲,“呀!社會哥,你今兒約會這麽快啊!沈闕不行了?”


    衛廷突然哀嚎一聲。


    祈綏接著道:


    “你跟我去收拾包袱,我們現在就離開沈家!以後祈家保你吃喝不愁,這破地方誰樂意待啊!”


    沈闕眸子耷拉下去,擋住其中暗沉的光。


    今晚,就要走了嗎?


    也是,他剛才說的話那麽傷人,祈綏性子那麽要強,怎麽可能不走呢。


    算了,走了就行,走了他就不擔心了。


    沈闕自嘲地扯了扯唇,忽覺自己的愚蠢。


    脊背的疼痛有些難耐,他吸著涼氣,彎腰撿起了地上的信封。


    上麵褶皺明顯,還沾著灰撲撲的腳印。


    沈闕拿著它看了很久很久。


    最後將他一點點地撕碎,撒向了臘月天的叫囂的寒風裏,消失不見。


    -


    在沈闕那兒受了氣,祈綏定是不可能再在沈家待下去的。


    當天晚上就帶著衛廷收拾了包袱,揚言帶他迴祈家享福!


    深更半夜的,兩人就站在沈家的大門口前,瑟瑟發抖。


    衛廷:“這就是你帶我享的福?”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衛廷翻白眼,“這苦我不吃,你吃吧。”


    祈綏:…………


    要不是沈闕那孫子,他倆至於淪落至此?


    但人家都下逐客令了,還待在沈家尋不痛快?


    他臉皮才沒那麽厚呢!


    兩人滿腹怨氣地在門口溜達了半個鍾頭後,空蕩蕩的街上突然開過來一輛小轎車。


    車主搖下車窗,是個帶黑色帽子的男人。


    他問道:“你們二位是在等黃包車嗎?”


    “是啊。”


    “二位別等了,黃包車十二點就收攤了,現在都淩晨了,你們要去哪兒?不如我送你們吧。”


    衛廷撓了撓頭,“啊,這不好吧?”


    哪有開著這麽好的車給人當司機的啊?


    車主笑了笑,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我這人平時就樂善好施,送你們去個地方有什麽不好的。大晚上的也沒黃包車了,不如你們就上我的車吧。”


    祈綏還是覺得不妥,剛想拒絕。


    衛廷卻像是撿到了大便宜。


    抓起他的手就往前走,開了車門把他塞進去。


    還喜滋滋地道謝。


    “多謝了老板,祝你生意興隆!麻煩你了!”


    祈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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