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唿出一口整整二十六年都無法咽下的不平之氣後,二爺將他大哥的英容相貌,還有那些布滿了紅色蜘蛛網的陳年舊事,一同壓迴了心底最深處去。


    隨後,他用近似和藹的語氣問宋和,“宋律師,據我所知,你與容家那位新晉的三少爺關係很不錯,但容震這些年來屬意的接班人是小少爺容致,我很想知道,對於這二位,你的心裏更看好誰?”


    宋和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容震的辦公室裏,容震也曾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宋和不明白,她如今也不是容興的員工,與容家也是非親非故,為什麽容震與這位二爺對自己是看好容九還是容致,有著這麽大的興趣?


    仿佛,她的“看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影響到容家最後會由哪一位容興子孫接掌一樣。


    宋和輕輕扯了一扯嘴角,“二爺,在迴答您的這個提問之前,您能否先迴答我一個問題?”


    二爺點頭,“請講。”


    宋和發問,“從你們雷普斯去年十一月份扣押康思達的貨櫃起,到我七八天前來利物浦,這期間可是過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這四個月裏,您除了通過康思達向容興施壓以外,並沒有以雷普斯的名義向容興提出過任何的要求——不管是讓容興維持原來的約定,繼續按每筆訂單交保護費,或是其他新的合作要求。”


    “所以我十分好奇,”口中說著好奇,宋和的神色卻是十分淡然的,“您這樣大張旗鼓地做出來一個局,到底是想得到什麽?”


    二爺聽後,卻是沒有迴答,而是反問她,“宋律師以為,我這麽做,是想得到什麽?”


    宋和輕輕一搖頭,口吻中帶了一點玩笑的成分,“抱歉,我智商有限,也不懂得掐算看相之術,可以單憑一個人的樣貌就能看出這人心中所想。所以,我實在是猜不到二爺您做這個局的真實目的。”


    二爺賣起關子來,“現在猜不到,也沒關係,反正你暫時也無法離開利物浦,等後麵我們多見幾次了,你和我熟悉了,說不定你就能猜中了呢。”


    宋和一聽這話,心中就明白了,今日是要無功而返了,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她將扶著二爺的手送迴來,“既然二爺今日無心與我談公事,那我就迴去了,改日再來叨擾二爺了。”


    聽她要走,二爺哈哈一笑,“你這個丫頭,倒是沒看出來是個急性子。”隨即,他就將話題一轉,“既然你要談公事,那好,我現在就與你談公事。”


    宋和見他肯談公事了,便收起了要走的心思。


    二爺聲音悠悠,“我知道你此次前來,是為了康思達那兩個貨櫃的事情,我承認,這個事情我做得不太厚道,但究其根本原因,我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被你們容興逼的。”


    二爺擺出一副受害者的麵孔來,“容興給雷普斯交保護費這一事,可不是我們雷普斯拿刀架在容興的脖子上,逼容興交的,而是三十年前,容興為了搶占在歐洲的市場,容興的大少爺容盛親自上門,與我們雷普斯當時的老板安德魯.雷普斯進行了一番深切誠懇的交談後,雙方做出了約定——即雷普斯保護容興在當地的所有交易能正常進行,容興則按照每一筆訂單的交易額,向雷普斯支付一定比例的服務費,也就是你們容興口中的保護費。”


    “這三十年裏,本著友好合作的原則,我們雷普斯可是盡心盡力地為容興提供了保護,甚至於,在容興開通歐洲這條航運線的初期,我們雷普斯還給你們容興介紹了不少業務呢。”


    “那幾年,碼頭生意紅火,有不少公司都虎視眈眈著,可蛋糕就那麽大,要是誰都來啃上一口的話,那誰都吃不飽,要想吃飽,就隻能靠蠻力,把那些想偷吃蛋糕的人打跑,自己一個人獨吞。”


    “可問題是,容興想獨吞蛋糕,其他公司也想。那幾年,碼頭這一帶可是天天都有人留學喪命的,為了穩住容興的市場,我們先後與意大利幫、俄羅斯幫、墨西哥幫……反正是碼頭一帶的幫派都打過,死傷的兄弟更是不計其數。”


    “當年,你們容興需要我們給你們流血犧牲的時候,你們就好酒好菜地招待我們,再許以重金,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們不需要我們替你們打天下了,就覺得我們胃口太大養不起了,就想卸磨殺驢了?”


    “宋律師,這件事若換作是你,你能接受嗎?”


    從個人角度來看,宋和是不能接受卸磨殺驢這種事情的,但她現在是容興的律師,那就不能從個人的角度去發表看法。


    於是,她如是迴答,“二爺,您這話就說得有失偏頗了。您說得對,當年你們雷普斯為了容興在歐洲的市場,確實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你們並不是白白幫忙的呀,這些年,容興可是一直都按照容盛先生與雷普斯先生的約定,向你們支付了服務費。”


    “並且,容興還把在本地的物流業務都交給你們來做了。二爺,您執掌雷普斯多年,我相信您應該很清楚,這不是一筆小生意。”


    “至於,您剛剛說的打天下一事……我承認,當年若是沒有你們雷普斯在碼頭一帶為容興提供了保護,容興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打開歐洲的市場,並且還做得那樣大。”


    “但,”宋和將話鋒一轉,“若是沒有容興在背後提供資金的話,我想,就以當年雷普斯先生的實力,你們雷普斯也不會在利物浦碼頭站穩腳步。”


    “打天下是需要人需要槍,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槍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人也不會自己就主動上門投靠,這一切都是需要錢的。而這些錢,可都是來自容興。”


    換言之,“這些年,與其說是你們雷普斯為容興流血流汗打天下,不如說是我們雙方相輔相成共同進退。”


    宋和說到這時,衝著二爺輕輕勾了一勾唇角,“二爺,您覺得呢?”


    再一次領教了宋和的伶牙俐齒後,二爺大笑起來,“哈哈。”


    但因為他的嗓音太過沙啞了,以至於這笑聲聽起來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適感。


    待大笑過後,二爺評道,“宋律師這話說得在理。”


    “但,”二爺一頓,也學宋和那樣將話鋒一轉,“從你們容興毀約,不再支付服務費時起,到我們雷普斯扣押康思達的貨櫃以後,這中間可是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你們容興完全可以與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看是否要換一種新的合作方式。但你們容興沒有。”


    “不僅如此,你們還把原本交給我們來做的本地物流業務,交給了我們雷普斯的對頭去做……宋律師,你們年輕人談戀愛分手,都還要講一個理由,我們雷普斯與你們容興可是已經合作三十年了,在這三十年裏,我們可是一直都在盡力履行我們身為合作夥伴的責任和義務,可你們容興倒好,直接招唿都不打一個,就琵琶別抱了,宋律師,這件事若換做是你,你又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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