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中軍帳的時候,月明星稀,項纏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項公為何歎氣?”


    走在項纏身後的蒲誌聽見了項纏的歎息聲,過來與他攀談。


    項纏在軍中地位很尷尬,他武力不出眾,智謀也不出眾,每一個方麵都很普通。


    他人看在項羽的麵子上,當麵對項纏客客氣氣,背地裏卻沒幾個人看得起他。


    蒲誌是從項梁時期就跟隨的老人,是少有的能和項纏說一說心裏話的人。


    項纏轉過身,苦笑道。


    “我項氏一族世代為楚將,忠心耿耿,恐怕從上將軍這一代開始,要變嘍。”


    從項纏對項羽的稱唿中,就能看出他的地位,在項羽麵前項纏不像是一個長輩,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老臣。


    蒲誌聞言微微一笑,寬慰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亂世大丈夫就該建功立業,上將軍是當世的大英雄,豈能一直居於人下?項公,你忘了當初在彭城,楚王是怎麽對待上將軍的?讓他給宋義做副將。”


    蒲誌迴憶起過往,仍舊忍不住氣憤。


    “宋義,無才無德之小人也,見巨鹿危急而不救援,停留了幾十天時間,這樣的人做卿子冠軍,我大楚能有什麽未來?所以,上將軍做得沒錯!”


    蒲誌是一個堅定的楚國擁護者,但他更是追隨項家,支持項家的將官。


    項纏勉強一笑,道。


    “蒲將軍說得對,是我老了,老了!這人一老就容易犯糊塗,哎!告辭。”


    望著項纏失落離去的背影,蒲誌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勸說的欲望。


    項纏渴望被人認可、尊重,但他本人又沒有那個能力,使得項纏很擰巴。


    項纏若是能跟敦厚長者陳嬰一樣,能隨遇而安,他活得會非常快活自在。


    項纏迴到了自己的居所,卻沒有閑著,他換了一身黑衣,從後門悄然離開。


    沒有人知道項纏與張良交情匪淺,更沒有人知道,項纏的欲望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


    項纏趁著夜色離開,然後命仆從駕車趕往鹹陽,在那兒,有他的故友——張良。


    張良住在劉邦賞賜的一座宅邸裏,張良對居所沒有什麽要求,謝絕了劉邦給他的“豪宅”,選了一個三進三出的宅邸。


    仆從來稟報的時候,他正在翻閱大秦戶籍的冊子,了解關中各縣的人口。


    得益於蕭何的努力,留在鹹陽的各種文書都保存得極好,從人口戶籍,到稅收情況,應有盡有。


    “內庫?”


    張良拿起一本厚厚的賬目,這本賬目裏,記載了鹹陽的紙坊、糖坊的進賬。


    張良僅僅瀏覽了兩頁,就被紙坊、糖坊帶來的海量的利潤所震撼到。


    “大秦坐擁金山銀山,卻不能善加利用,怎能不滅亡?永樂侯好厲害的斂財手段。”


    光是內庫的進賬張良估算了一下,竟然不弱於一個郡半年的收入。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仆從在外麵詢問。


    “先生,外麵有一位項先生求見,他說他是您的故友,求見先生您一麵。”


    項先生?張良立刻反應過來來的人是誰。


    “快快有請,不,我親自去迎接項先生!”


    張良相識的老友裏麵,唯有項纏一人,他匆匆地到了宅邸前,就見到鬢角斑白的項纏。


    兩個人多年未見,張良一把拉住了項纏的手,道。


    “一別多年,先生這些年可好啊?”


    項纏笑道。


    “我已經年過半百,半截身子入土,不像張先生你,意氣風發被沛公委以重任。”


    張良仰麵而笑,道。


    “良為項先生準備一桌酒席,今晚你我秉燭夜談,不醉不歸!快裏麵請!”


    張良對項纏這麽熱情,一來是因為兩個人是忘年交,彼此投緣情誼深厚。


    二來張良很需要項梁帶來的情報,項羽率軍抵達了鴻門,這事兒在鹹陽城鬧得人心惶惶。


    劉邦召集張良等人商議了一次,推測項羽的意圖,眾人眾說紛紜,誰都摸不準項羽的脾氣和意圖。


    項纏是項羽的伯父,項羽想什麽,要做什麽,項纏肯定一清二楚。


    賓主落座,項纏第一句話就是,“子房,你與沛公現在大禍臨頭,還不知道?”


    張良的心中一沉,身子前探:“請項先生明示,是不是上將軍對沛公先入鹹陽有什麽誤會不滿?”


    項纏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令他的精神無比清醒,“楚軍中除了我項纏,都支持他項羽進軍鹹陽,誅殺沛公,再滅沛公麾下的將官、謀士,還有駐紮在霸上的軍隊,也不放過。”


    張良的臉色越發蒼白,項纏問道:“依子房之謀略,能抵擋得住項羽與聯軍?或者你用奇謀妙計,讓諸王不再支持項羽,倒戈向沛公麽?”


    張良唯有苦笑,說道:“上將軍經曆連番大戰,入函穀關後威望天下無雙,諸侯王們哪個不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他們是不會輕易幫助沛公的,有上將軍在,我軍斷無希望取勝。”


    項纏暗暗點頭,張良是個聰明人,他來找張良,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果然,張良定了定神,問道:“項先生今日來,不光是為了找我敘舊吧?項先生是不是有辦法,相助沛公化險為夷?”


    項纏嘴角上揚,道:“其實項羽一路行來道聽途說,到處都是傳言沛公要自立為王,他是上將軍名義上掌控大楚全軍,隻要沛公能解釋清楚,告訴項羽他不想稱王,展露出誠意,危機自然解除。”


    張良眉毛一挑,道:“項先生是上將軍伯父,我想由項先生來做這個中間人再好不過了,如果能免去刀兵,避免我大楚內耗,項先生就是我大楚的功臣名士!”


    張良洞悉人心,見項纏露出自得之色,又道:“沛公家中有一女,我隻項先生有一子項睢,劉家與項先生正好結為親家,以後有沛公一分富貴,就有項先生一分富貴!”


    張良給了項纏一個承諾,承諾將來劉邦揚名立萬,割據一方的時候,絕不會虧待項纏。


    而承諾是虛無縹緲的,聯姻,將兩家利益捆綁在一起,才是牢不可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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