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丙殿院中的人影退去,明生在北宮內的甬道上停住步子,朝金陽殿的方向看了一會,幾間大些的宮室皆滅了燈,唯留下院門口兩道六角雪見石燈還亮著,他抿了抿嘴,想著今日來含丙殿迴話,竟是這三月來的頭一迴——太子已經很久沒找他問過儲妃的動靜了,就連今日迴話,也沒見他問起過:到底是不是儲妃做的。


    如果當真二人之間徹底用不著他了,於夫妻而言,不失為一樁好事;而於他自己而言,就更好了,隻盼著這二人之間能夠徹底心意相通,不再有懷疑和利用。屆時,他也就敢和儲妃提離宮之事了。


    想起京郊愛人的身影,他眼眶幹澀,不禁捏緊了衣袖,加快腳下步伐,朝著金陽殿返去——


    “阿巧?”彼時永巷宮西邊的宮室內,傳來質疑的一聲。


    阿勇在燭光下點頭應“是”,按著他方才在永巷獄聽到的,將兩個大宮女的話詳細傳達給了儲妃,“茵梅姐姐說,太康五年進來的這一批關係都還好,後來有幾個被安排到了前院,弗女又配給了小玲姬,所以茵梅姐姐給她們的屋子都調開了,中間有小半月,阿予和阿巧是住在一間屋子裏的,不過後來阿巧就被——”他瞅了眼身前的人,緊張地吞了口唾沫,“就被調去田良娣那兒了。”


    “不過兩位姐姐說,這也隻是猜測,畢竟往前瞧阿予和阿巧的關係也沒好到那一步,元秀姐姐說,阿予在後院一直不怎麽吭聲,先前宮女們睡通鋪的時候,她也不怎麽和旁人來往,哪怕後來和阿巧一個屋子,也沒見同吃同住,成日裏隻專心幹自己手上的活計,人也算細致,幾乎不出錯,正因是如此,元秀姐姐後來才將人推薦給了您。”


    “元秀姐姐哭得怪可憐的,隻讓奴婢代她給您認罪,儲妃,您瞧著——”


    “我知道了,我沒怪她。”申容打斷了他的話,話音一停,就沒再說下去了。隨後跽坐席上發了許久的呆,不見要示退他或是再問什麽,阿勇想著元秀的托付,等了一會,實在是坐立難安了,剛忍不住要問,又見儲妃麵向他問,“你明日還會來吧?”


    可巧早前那趟他也想問這個,便立即點頭,“是,皇後娘娘說了,讓奴婢每日平旦、隅中和日入前都來給您送飯。”


    這話說完,聽儲妃“嗯”了聲,神情依舊淡淡的,就起身往帳中走去了,絳紅曲裾裙尾從眼前掃過,他心裏大概明白,隨即伏地再恭敬地磕了個頭,就快步退出屋子去了。


    這一夜申容睡得極不安生,半夜似有雷電閃過,訇然一聲巨響,她猛地驚醒,才發現是外頭在刮風,屋前的院子裏一棵樹都沒種,就空蕩蕩的一片,估摸著是那些堆積在牆根的雜物被吹倒了。


    這永巷西宮,安安靜靜的時候可怕,有動靜的時候也可怕。她不禁從炕上坐起了身,緩緩抱住了雙膝,耳後的青絲垂在雙頰邊,兩道簾子似的將自己包裹起來。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那股風不知多早晚地退了,窗前還原出一片清白的月色來,像是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霜,深秋的寂寥一同湧上來,才終於得以聽清遠方傳來的梆子聲。


    “咚——咚、咚、咚、咚。”已至五更天了。


    這座經曆了兩個朝代的皇城,就在這片暗與明的推移中,一點點顯出它巍峨的輪廓,房簷上響起的幾聲雀鳴,嘰嘰喳喳的,永巷西邊的小宮室內,一縷縷金色的光芒從門縫中投射進去,裏頭的人卻還是坐著的。


    東方旭日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過了大約幾刻鍾,就聽一道腳步由遠及近,阿勇的聲音接著從外頭傳了進來,“儲妃安,奴婢給您送朝食來了。”


    他來得倒也早,得了申容的示下後,入屋先行了禮,又很懂事地將視線避開了儲妃的帳中,食笥輕輕放置案幾,就弓著腰退到門外去了。


    申容後半宿都沒睡,撩開幔帳時身子骨都較平時沉重,她將一頭長長的青絲挪在腦後,隨意地順了順,綁了個低髻,先往偏房過去洗漱。


    打開灶台下頭的火門,拾了幾把細柴禾丟進去撥了撥,等裏頭維持的小火種慢慢燃起來,再迴身往銅鍋裏一點點地舀上了水,預備溫點了就用。沒成想才走動半步,忽而頭暈目眩,險些栽倒下去,好在是這屋裏空間小,手一張出去就能扶住旁邊的土牆。


    就這麽在原地緩了好一會,直到眼前那些閃著光的小點慢慢散開了,才能勉強活動起來。


    這一會鍋裏的水正好也溫了,她就舀了一半進銅盆,洗過臉、漱過口,忙活了好一陣才迴正屋去吃飯。


    阿勇正在外頭哼著不知是哪裏來的小調,聽起來倒還有些閑情逸致的。


    她盤腿坐在席子上,先喝了口米湯醒神,聽了會,就問,“你這哼的什麽啊?”


    那調子一停,都能想著阿勇是弓著身子在迴話了,“迴儲妃,是奴婢家鄉的曲子。”


    “你家哪裏的?”她就問。


    “奴婢家在百越。”


    “早聽聞越人歌出名。”她扯著嘴角一笑,跟著起了興趣,“你仔細唱來聽聽。”


    “那……”阿勇也沒有多推辭,“那奴婢就給您獻醜咯。”他正式清了清嗓子,徐徐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申容就在這樣的歌聲中咬了口餲餅,在嘴裏嚼細軟了再慢慢咽下,才下了喉嚨沒多久,肚子裏就立即返上來一股力道,頂著喉嚨裏的東西不讓下去,她丟了筷子還來不及跑開,方才喝的米湯和那一口餲餅就全都吐到席子上去了。


    外頭歌聲一止,阿勇推了木門進來,“儲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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