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六月底,劉郢見這些時日申容的興致實在不高,便帶著她往建雲台去走了走,上午夫妻倆往草場騎馬走了會,聊聊閑話,午後沒多久跟來兩個太子黨,司馬信和忠文公崔斐,等劉郢過去迎人的時候,申容跟著在後頭,受著二人的禮。這迴倒同從前不一樣,連那忠文公都朝她弓了弓身子——畢竟這個德高望重的老者之前從來不對她行禮。她愣了愣,便笑著頷首迴禮。


    又不由得就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同太子說讓忠文公自薦 ,她和忠文公有關的事就這麽一件了,莫不是被這老者知道了,今日才對她鞠躬的?


    後來劉郢同司馬信往前頭賽馬來著,申容這個女輩和忠文公這個老者就在後麵慢悠悠地騎著馬,忠文公撫著胡須先開口搭話,“若沒有儲妃當日一語點醒,我等今朝怕是要自陷泥沼不知到幾時了。”


    她有些錯愕地轉頭看了一眼,瞬間了然他話裏的意思,會心一笑,“陛下求賢若渴,先生又德才兼備,相國之位於先生而言本就是筍殼套牛角,我不過順水推舟一提罷了。”


    “那你又如何會先想著自薦呢?”崔斐不由得想要一探究竟。


    “這個法子你們不是早就用過了嗎?”


    他著實不解,“儲妃何意?”


    申容臉上仍是風輕雲淡的笑意,“當初冊子上的人全部被抓進去,不就是先生一人上天門殿請旨的嗎?可見天子重視先生,若為避嫌不得舉薦,又不想相位落入他人之手,何不由先生再獨自上一趟天門殿自薦?”


    是了,其實簡單直接的一個法子,也不難想到,可因他們走到如今一步,萬事謹小慎微,又身陷局中,有時候反倒讓自己囿於一隅。


    怪道太子提起太子妃時,往往臉上都會帶著些稱心得意,當真是女兒中為數不多眼界開闊的人物。忠文公目視前方,還在迴味這話。又想著他前期一直住在含丙殿內,對於太子宮的一些事也略有耳聞,聽聞太子身後的後院事皆由申氏掌管,尤其維護高官女眷之間的關係很有一套。


    今日隻聽這談吐,果然傳聞不假。崔斐泯然一笑,心中更踏實了幾分——儲君身後若有個這樣的賢內助,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


    心中一時暢快,便難得多開口幾句,一同問到了申公身上,申容便笑著迴答起來。


    正逢著前頭的兩個年輕男子調轉馬頭,太子眯著眼眺望,與司馬信笑道,“你瞧他倆倒是聊上了。”


    司馬信迴說,“難得見崔公和女眷多言。”


    多半是為“自薦相位”一事聊起來的,太子心中有數,笑了笑,昂首道,“吾妻自是不同。”


    說著,複又打馬跑起來,“落了寡人的後,可是要罰的。”


    他也不管有沒有一個開始,自己開了跑就是開始,司馬信一急,忙也抽繩打馬追上,“殿下。”


    一眼過黃昏,建雲台的草場浸染在一片夕陽下,少年兒郎賽馬馳騁其中,不時傳來幾聲大笑,難得恣意歡謔一場,後頭的二人便也瞧著歡笑起來。


    ……


    太子夫婦從建雲台迴宮也不是單走一條道迴去的,半路拐了個彎往小南山的園子去住了一晚。


    劉郢這幾日稍顯悠閑,翌日準備迴宮的清晨,從榻上起來由人服侍更好衣後,也沒多著急,就坐在前堂等太子妃全部弄好了一道迴宮,申容還在後室梳妝,身後自有侍女服侍她盤發、帶簪,她連手都不用抬,略感無趣時,不經意瞟到了前頭,瞧見正候在門邊的盡善,恰逢這中官也在打量她。


    她迴神戲謔,心道到底是北宮裏頭唯一一個官銜在身的奴人,都敢這麽直接打量上主人了,這還是在劉郢在的情況下。


    是不是有朝一日,還能直接踩到她頭上來了?


    不過最終還是把這譏諷淡去,即便心中厭惡,過會她也自己消化了。


    上一世這個盡善是在太康七年的政變後消失的,如今都已經到太康八年了,連畢貹都下了台,估摸著這宦官之後的結果會和從前不一樣,興許能跟著劉郢一直到登基,成了皇帝手邊的大太監呢?


    或是混到霍育那樣的地位,那大小也是個角色了。


    所以若不是實在有什麽地方威脅到她,申容並不會和這樣的人物多計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實在懶得在這些小事上費心思。


    太子夫婦迴宮沒一會,就有宮奴來迴消息,說偏殿的小玲姬出了動靜。


    算算日子,臨生產還早呢,不是出了什麽岔子罷,她心下不安,隨即隨著太子趕了過去。


    太醫來時,太子夫婦已是到了偏殿,等問診完出來,才知不是大事,隻是期間孕身不穩,多加調養即可。


    申容感慨了一句,“好在是平平安安養到如今了。”


    任誰也不會多想這話,可有心病的人卻聽得不大自在,劉郢聯想到申容那懷了不到兩月,就沒保住的孩子,一時語塞,便隻交代了兩句,又攬了攬自己妻子,過會就迴甲觀去了。


    申容起身恭送,迴望屋內伺候的兩個宮女,一個弗女、一個阿予,收迴目光頓住腳步,又與茵梅說,“再添些人手過來伺候,要分別安排上白日和夜裏伺候的。”


    “諾。”茵梅領命退下,她才慢慢往內室進去。


    “儲妃。”小玲姬額上尚有汗霧,但精氣神還算好,養了這好幾月過來,也豐腴粗壯了不少,從前還有些尖尖的下巴,都被塞進了肉裏。


    她跽坐榻邊,伸手探入衾被中,又撫了撫她渾圓的肚子,“這幾日他鬧你可多?”


    “孩子還好,不總踢我,想以後會是個性子安靜的。”


    “是呢,以後必定也是個健康的,瞧你這些時日,吃得也多些。”


    小玲姬含羞垂眸,過了會,似意識到什麽,勉強要下榻,被申容給製止住了,就在榻上朝她跪下,頂著七八月大的肚子半伏身地行了禮,“儲妃,孩子出世就抱過去罷,奴,奴女不必看他。”


    若這孩子出世,隻怕不論男女,都是勢必要送到儲妃那兒去的。這幾月間,太子夜夜跑儲妃寢殿過夜,小玲姬正住得最近,豈能讀不懂裏頭的意思?若是這段時日儲妃有喜了那自然最好,自己的位置也不至於這般尷尬,可是眼瞧著要臨盆了,還不曾聽儲妃那兒有消息。


    她這裏的壓力不會比任何人小。


    就算將來一朝得子,可能會得到太子或者帝後的側目,那又如何?從懷孕到如今,她的身邊哪裏不是儲妃的人?伺候的婢子是儲妃的人,問診的太醫也是,甚至連預備的產婆都是。


    而後院的其她女人若想來看望她,也找不到半點機會,次次都能被弗女以各種理由阻擋在外。


    她何嚐不明白,這是儲妃在斷了她所有交際的可能,若她表現出半點異心,恐怕孩子一出世,她自己的命也就沒了罷。


    隻怕到時候就算是被殺了,都人不知鬼不覺。


    與其如此,她何不棄子保命,好歹雙雙都能活命。


    至於日後……小玲姬垂首閉上雙目,一迴想到過世的大玲姬,心中悲痛欲絕,她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是無法在這些人之中盤旋的,尤其太子對她也未生出感情,她隻能擇木而棲,方能保得一世平安。


    “瞧還是要瞧的。”申容反駁了她,“自己生出來的,一眼都不給你瞧,我成什麽人了?”


    不僅要瞧,往後還得時時讓她候在邊上呢,申容笑著掃視一圈屋內,說,“我預備著,將這裏收拾出來,又往耳房打通了,將來你就住這。”


    小玲姬從膝上抬了頭,隻是不解了一小會,就明白了過來——她是要綁著自己,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視之下。


    “你不願意?”申容又問。


    “不。”小玲姬的額發搭在眼前,雙睫顫動,“奴女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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