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周歲宴上,儲妃身邊就隻跟著一個大宮女了。


    叔衣昨天夜裏也是聽說了此事的,不顯眼地張望了一會後,便淡漠迴眸,此時的心境竟還有幾分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樣。茵梅和元秀兩個丫頭都是她帶出來的,兩個脾氣性格如何她心裏最清楚,元秀比茵梅小一些,有時候做事確實馬虎,但人是聰明的,也知道見好就收,昨日估摸著那幾個老嫗是真惹惱她了,不然也不能一直罵到七八個人都不敢出屋。


    就是不知道儲妃會如何罰她了。


    叔衣如今不會知道金陽殿的事,就隻能收著操心,隨意地想想了。


    而申容其實也沒怎麽責怪元秀,她還算明理,知道元秀沒什麽本質上的錯。甚至轉念想想,還覺得她這樣也好,就算太子宮的主子們要維持仁慈的形象,也總不能任由人說了去,適當打壓打壓是個好事,不然總有些沒眼力勁的要以為太子宮的人是真沒脾氣。


    不過今日她不帶元秀出來,多少是為了避避風頭,昨日的事畢竟鬧得不小,過路的宮奴們都上趕著去瞧熱鬧了,迴去難免不你說與我,我說與你,傳來傳去的,頂上各個宮裏的主子們也都知道了。


    今日周歲宴前,鄭皇後都問了她一嘴,得知是怎麽個事以後,也就隻由著她處理了。講道理,錯的人也確實是那幾個碎嘴的宮奴,元秀縱然有錯,也比不過她們去。


    所以都要罰,那些人如何罰看皇後——其實也就是永巷令安排,估摸也就是罰了俸祿,關個幾天。而元秀這頭,就全權交由申容做主。


    這麽一檔子事無聲無息淹沒,今日大家夥的重點還是在劉權和劉思兩個小皇子身上,畢竟他倆才是主角。


    頂上帝後受過眾人跪拜,劉郢撿了幾塊甜瓜,跟著也八卦地問了一嘴昨天元秀的事。


    都說女人們喜好談論是非,可申容如今看下來,男人們也不過如此。


    有幾個不愛問的,也都隻是裝腔作勢表麵不問罷了,私底下保不準也想跟著湊湊熱鬧呢。劉郢還算好,坦坦蕩蕩的,好奇了直接問。


    再說他夫妻倆個在帳中聊的八卦也不少了,逢著自己家、別人家、前朝後宮、天南地北的,哪些地方沒聊到過?


    申容顧了他一眼,先沒打算瞞著他,開口之際,又轉念一想,把這事告訴了劉郢,他會不會一個不高興做些什麽?畢竟裏頭還提到了金陽殿宮女沉井的事,當時這太子爺可是明令禁過往外傳,可如今眼看著西宮的人都知道了。


    要是他追究下去,底下說不準要牽連罰了多少人,是不是還要處死幾個?


    這事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她便舔了舔唇,收迴目光輕言細語地道,“宮女們拌嘴罷了,您也知道,元秀那丫頭性子急嘛。”


    “性子急就將幾個臧獲罵到不能出門?”顯然,這話唬不住太子,估摸他知道了其中一小半,但是不完全清楚,所以直接來問申容了。畢竟當時還是申容差茵梅去散了的。


    太子爺就手搭腿上,還轉過了身來,一副“你快說了”的神情。


    她便又裝模作樣地往殿內張望了一會,“待會父皇要叫您上去說話呢,在這場合說這個。”


    越一副收著的態度,要聽的人就越不想放過。太子倒也沒在意宴上其他人,好似這會就是要把這事給弄個清楚一樣,坐過來的身姿依舊未動,“好辦,咱們出去轉轉。”


    趕著今日周歲宴是辦在萬羽殿內的,奇寶湖邊上又正是一岸的好風景,太子夫婦要想趁著宴中溜出去散散心,也不會是什麽太困難的事。


    幾場還不算太繁瑣的禮儀走過來,那些個郡國上來的諸侯王和夫人們、以及皇族宗親、皇子公主等一眾人——便都上前擁著帝後去看望兩個小皇子了。


    一歲的孩子正是會說一些話的時候,這兩個也早慧,尤其哥哥阿權,早上成帝過來的時候,還冷不防蹦出“哈爹”兩個字。雖說音發得不是很標準,可是把成帝樂壞了。


    這個年紀得了孩子,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不僅僅是老來得子,還有一些像是帶孫子一樣的珍愛。


    本來他這段時日也盼孫子。


    就因為這一句“哈爹”,他隻差把孩子抱手上朝天拋一拋的了,不是有鄭皇後和叔衣等幾個帶皇子的老媼冒死相勸,估計現在阿權在哪都難說。


    趁著一堆人都圍在小皇子那兒,太子夫婦簡單上前湊了個熱鬧,在帝後麵前笑著美言了幾句後,就一同悄然離了席。


    脫離了鼓樂喧天的宴席,兩個人都沒帶隨侍宮奴的——就在奇寶湖邊上慢慢散著步。這裏離萬羽殿也不太遠,既安靜,也一眼能望得到湖心的殿上,要是中途生了什麽事,或是皇帝突然想起他三兒子,他二人要趕迴去也能及時。


    申容起先還有些惶恐,就怕鄭皇後下一刻要找上她,隨著一道出來這麽一走,又覺得好像還不錯,殿上人多,雖是熱鬧,卻也嘈雜,尤其待久了人腦子都是個暈乎的,躲這麽一出,也好透透氣。


    劉郢要弄清楚元秀昨天罵七八老媼的事,申容左右躲不過,就隻好藏著一半的給交待了,略過金陽殿宮女沉井的事,就單提了兩個為首的老媼,還隻說她們是指責太子妃心大不體貼太子和申公。


    裏頭對於儲妃的嘲諷也一概沒提起,矛盾頓時就減弱許多,就算宮奴不得在私底下議論主子,但是說得也確實是事實。


    “眼下前朝生事,不是母後讓我操辦皇子周歲宴,我本來就該要避避風頭的,她們說得也沒錯,隻是元秀那孩子,我還是藏了私心。”申容輕聲說,“不管怎麽說,也算是忠心為了我,這丫頭有時候就是這麽性子急,我就沒罰她別的,隻讓她這小半月都不許出門。”


    “您說可好?”說著就側過頭去看他。


    太子聽得很認真,手裏有節奏地轉著扳指,抬眉迴神,“噢”了聲,隨即笑道,“好啊,怎麽不好?本來她也沒錯。”


    話落,心裏卻是沉了沉,申氏說的明顯掩去很多,把原本一出非常惡劣的奴仆議論主子的事,三言兩語就給代過去了,最後說得好像那群碎嘴的宮奴們還有理了一樣。


    當時在西宮外頭湊熱鬧的人不少,裏頭幾個宮奴議論的聲音也沒收著,事後太子要知道個全程並不難,隻需和盡善稍微問一嘴,那小子不出半日就給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出來。


    說實話,他現在問起申容,就是想看她給自己訴訴委屈,讓他替她出口氣的。不想兩個人都走外頭來了,她還是收著不肯說。


    這還是覺得指望不上他?太子麵無表情地望了望手上,動作便停住了。


    申容留神到身旁的異樣,跟著放緩腳步轉頭問道,“怎麽了?”


    話音一落,不遠的湖心殿上傳來一波波歡聲笑語,她便又下意識地放眼望去,更遠一些的天際,落日墜下湖麵,投來層層似烈焰般的光影,近處殿內的眾人就仿佛帛畫中跳出的小人,隻用毛筆一撇,便是一人。


    即便是盛夏,金烏西墜這會也能收了熱,湖麵的寒氣一起,人就無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劉郢收起心底的那些愁悶,見她目光已經放到湖麵去了,便隨著往奇寶湖上看了一會,等天色暗了一些,拉起了她垂下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搓了會。


    男人的手腳比女人的熱乎,婚後這兩年,每逢冬春時節,到了帳中,申容就會縮在太子懷裏取暖,但抱著是一迴事,牽不牽手、抵不抵足又是另一迴事。


    上一世的劉郢來金陽殿過夜,事後連抱著她都不大願意,就更別提什麽抓個小手,繞個小腿的了。何況現在……還不是在床榻上。也不是在金陽殿或是含丙殿——屋子裏有幾道牆可以隔著、擋著,把一切親昵的行為關起來。奇寶湖邊上來往的人不少,他就不怕被人看到?


    她低頭看著二人相握的手,那股子日落後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便使了勁要抽開。


    不僅怕被旁人看見,更怕劉郢此刻是瘋了,待會被人看見了,最後難免要責怪到她頭上。


    但申容的力氣又怎麽能敵得過劉郢?太子疑惑地看向她,手上就抓得更緊了,“你躲什麽?”


    他問的很理所當然。


    是啊,躲什麽?夫婦二人在外頭抓個手為什麽要躲?又不是偷腥。


    “我……”申容手裏停止了掙紮,隨著手上那股熱意返上來,身子好似也才跟著漸漸迴了暖。


    她不禁抬眸審視上去,眼前的人還是那樣一張熟悉的臉,利落分明的五官,虎眸、薄唇。


    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深情郎君該有的模樣。


    “迴去吧。”索性劉郢也沒深究下去,估計是以為她害羞了。


    對於這兩個規矩的孩子來說,也是時候要迴去了,眼看著湖麵上起了風,待會收了宴,帝後免不得要各自找找太子和太子妃,他二人總要去露一下麵的。


    二人就往來時的路走過去,湖邊有兩排樺樹排開的石子道,每隔兩棵樹中間就會設一座石燈,燈罩裏頭立著一雙童子。


    這還是去年兩個小皇子出生時成帝命人建的,要是細細往裏去看,能看見童子的背上各自刻著一個權、一個思。申容沒有一個個彎腰去看,她還記得去年聽著這事的時候,心底還在笑——成帝對他這兩個“兒子”還真是看重。不想眨眼一年過來,現在連自己都快忘記趙金這號人物了。


    時間真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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