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是如何都想不到自家女兒會被動到這個份上的,長久不與家裏來消息,尚且還可推說是忙於宮中應酬周旋,伺候太子,本來嫁出來的女兒,還有幾個顧得上娘家?還是嫁入的天家。


    可眼下見皇後像對待自家女兒一樣的對待申氏,她的胸口好似被蒙著塊布,又悶又難受,那太子呢?是不是也把目光都放到了申氏頭上?


    薛夫人心急起來,也顧不得什麽該有的規矩了,幹脆抬頭注目上申氏儲妃。


    模樣生得算是上等,尚且可以說的上嬌豔,可與她那金相玉質的女兒怎麽比?再說申家原本是個什麽身份,頂多算是有些學問,比普通人多識幾個字。入長安之前,估計是粱飯都吃不上。這樣的人家,怎麽惹得鄭皇後看重的?


    申容察覺到目光,毫不畏懼地迴望過去,“夫人瞧著我作甚?”說著,她和煦一笑,“難不成是為我而來的?”


    倒也是可以這麽說,薛夫人愣了愣,被申容出聲提醒過後,腦子還算靈活,“是,皇後娘娘、太子妃。妾今日入宮,原是想請個恩。”說著一頓,望向額頂的兩個貴人,“是……想讓婉兒她奶娘跟著入宮服侍她。那老媼上月唯一的兒子去了,後來夜裏又做了個夢,祠神與她說讓她守著婉兒伺候,才能保住下半輩子平安,我們本來不信奉這些,可她人老,難免不生憂,又沒了兒子。我們也是念在她可憐,這些年來勤勤懇懇,前頭一份真心為婉兒,將她視作親女兒一般,所以,所以今日來,還求娘娘和儲妃賜這個恩。”她低下頭去,仿佛還抽泣了一下,“她人也老實,今後陪在婉兒身邊,定能幫著伺候好太子妃娘娘的。”


    這時候殿內的宮奴們也不算少,除了叔衣和茵梅元秀那幾個大宮奴,其餘候在簾幕後,門邊的宮奴也都能聽清楚薛夫人的話。


    都是在宮裏頭伺候了幾年的奴才,聽著這話不免心裏冷笑,這半路從官員家裏送進來的奶媽子,入了宮又是個什麽身份呢?


    宮裏頭的奴才們有兩套身份階層,一個是主子們賜下的正經官名,一個是靠著自己一路摸爬滾打,憑借資曆建立起來的威信。要是這半路進來的,又是個什麽官職?是單伺候田良娣一個人呢,還是也和她們一樣,不僅伺候自家主子,宮裏頭的關係網也要打點好呢?


    又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媼,沒有半點宮裏伺候的經驗,還就得了個主子跟前伺候的資格,就算是永巷宮裏的那些個夫人們,也沒見有一個往娘家帶過奴仆進來的啊。當真是可笑,這是瞧不上宮裏頭原本伺候的人呢。


    奴才們能在心裏冷嘲熱諷,那是代入他們自身而憤憤不平,頂上主子們自然顧忌不到這層,不過,鄭皇後管宮多年,還沒遇著過這檔子事,她往憑幾邊上靠去,輕聲道,“也沒有這個規矩啊。”


    雖然還看不出是否同意,可語氣已經是放軟了一些,申容的眼珠子迴到身側的皇後身上,想她莫不是因田府送的那些東西,就同意了?


    “娘娘。”薛夫人做好全套準備,從座上跪到了殿中,這場景還有些像當年信平侯夫人跪在壽昌宮裏頭。


    “妾唯請娘娘這個恩,請娘娘看在如今宮裏也有奶娘的份上,成全了這麽個下人的心願罷,行將就木之人,又剛沒了孩子,就隻剩這麽些念想了。”


    她倒真會審幾度勢,才剛說上幾個皇子奶媽,立即就套到自己身上,鄭皇後就是因此心軟的也說不定,畢竟現在提及和皇子相關的,就算不是說皇子,隻伺候皇子的奶媽都能牽動她的心。


    能到蘭房殿照顧阿權和阿思的,都是些很有能力的奴仆,要是盡責一些的,就更能討得鄭皇後的喜歡了。申容知道的就有一個,那滿頭白發的胡媼不就是,自鄭皇後坐月子起,時不時就念著——好在有她會照顧。


    皇子們半歲那會最鬧騰,就算是隔著一條廊道,夜裏的哭聲也總能把鄭皇後急得整宿闔不了眼,可要把兩個兒子抱遠一些的宮室去吧,她這個母親也心疼。後來胡媼一來,皇子們哭哭鬧鬧的次數減少許多,夜裏醒來也能很快哄好。


    所以鄭皇後念叨起胡媼來,即便是主子對奴才,也能聽出她語氣裏隱隱帶著的感恩。


    怎麽說她也是老來得子,多年前那個還就死在繈褓中的,現今如何能不看重?


    這麽順著理下來,申容倒也能看明白鄭皇後的心了。


    好在鄭皇後張口前,還是望向了申容,“孤雖可以定下,但如何也得你這個太子後院的女主人發話。”


    申容就掃了一眼座下跪著的薛夫人,扭頭迴說,“我瞧著還是照著規矩來的好。母後您說是不是?”


    “有了一迴破例,以後要是人人都想著帶家奴進來,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緣由,這麽一來,永巷令那頭不就亂了?”


    規矩、規矩,頂上頭自己立規矩的人都沒守著了,以後誰還想守著規矩的?總不能因為你有一個隨口說來的鬼神夢魘,就壞了宮裏頭原本遵守著的東西罷。


    明擺著拒絕的話都出來了,鄭皇後原本就是一半同意、一半拒絕的態度——要進來不是什麽大事,和下頭說一聲就成,一個老媼而已;可要拒絕,理由可太多了。而且這也是申容頭一迴態度強硬。


    當家主母的氣勢終於是拿起些來了,鄭皇後滿意還來不及呢,為了個奶媽子的情誼又算什麽?她迴眸重新望向薛夫人,帶了些漫不經心,“是,規矩不能壞,你這事啊,辦不成的。”


    大約是做了母親之後,性子就真軟了些,鄭皇後也不和從前那樣幹脆利落——拒絕就是拒絕,管你難堪不難堪的。這一世說完竟還曉得留了個情,“請兩個好些的巫覡,給你家那奶娘看看。孤聽說,邕城侯家有個妾室,娘家有人就是巫覡出身。”


    連巫覡這些東西都當著眾人搬出來了,申容也飲下一口甜漿,就見座下的薛夫人將失落寫在了臉上。


    她和信平侯夫人還是有區別的,信平侯夫人常年來往蘭房殿,心裏也有個底——知道鄭皇後看重她,還有些放縱她,故而想要求的事,還能糾纏一會。


    可薛夫人不同,她頭一迴入宮,田司直又不是身在朝廷中央的重臣,地位就擺在這。要遭了皇後和儲妃的雙重拒絕,後頭又還有一句留情的體麵話擺了出來,她自然不敢再多言。好半晌沒話,隻得憋出句,“娘娘,那妾出宮前,可否去看看婉兒?”


    這樣的要求也不算多過分,親娘念著女兒,本是人之常情,鄭皇後就一點頭,也沒多話。


    薛夫人總算得了個稍微滿意的事了,臨告退前,又還是忍不住抬頭再打量了眼座上的儲妃,卻又不經意地與她對視上了。


    雖說是一張淡淡的笑臉,可總令她覺得後背發涼,次次想偷瞄她一眼時,都能被她發現,不就說明了——她也是在時刻留神著自己的嗎?


    薛夫人心底猛得冒出來一個想法:她該不是就奔著自己來的吧?


    *


    等田家的大夫人走了以後,申容還是要往蘭房殿再待上一會的,隻婆媳倆個的時候,免不了要抱著皇子們上來逗一逗。快一歲的孩子,正是好玩的時候,剛學著走路,又走不穩,瞧著大人做什麽動作,就要學一下,可也學不好,一舉一動都能逗得主人和奴仆們一陣大笑。


    阿思要從奶媽的身上下來,搶走申容的耳杯,申容就笑著遞過去,看他照著她的樣子,往自己嘴裏頭倒。被奶媽製止住以後,又趕緊往鄭皇後那兒走過去,小步子一邁一邁,看似是真的很著急了,可落到大人眼裏,就是使了吃奶的勁,也不過才走出去了那麽一點點。


    那頭被鄭皇後抱著的哥哥阿權,已經偶爾會蹦出兩個模糊的字眼來了,“叫……玩玩……”沒人聽得懂這話是什麽意思,後來還是胡媼想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要那個喚作叫叫的布偶玩具,


    等下頭人拿過來的時候,阿權就把叫叫擋在了自己眼前,看樣子是要和鄭皇後玩躲貓貓呢。鄭皇後眼睛都快笑沒了,和孩子們玩鬧的間隙,逢著和申容對視上,不免交代一嘴,“月底的周歲宴,少不了你要幫著我操辦。尤其下頭來的那幾個王侯夫人,我這走不開,還得你去應付。”


    見鄭皇後不提起方才的薛夫人,申容正巴不得呢,連忙笑著應下,“好,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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