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鍾元君挑選兒郎這件事,鄭皇後一句話吩咐下去,便是塵埃落定。


    甚至還沒先支會一聲信平侯府的人,就先讓申容看起了人,隻等挑選好了,再直接差人給信平侯府去說親。


    如此簡單明了,此後便再不用操心她家女兒的這點子事了。


    申容得了安排,積極處理。傷了腿不便多走動,便讓人請了叔衣過來,將長安貴族適齡兒郎的名單備好,兩個人一同挑選。


    這上頭的人她並不是每個都認識,每個都有印象,所以需要和叔衣這個宮裏待了多年的人問問清楚,再做最合適的選擇。


    原先預備推薦的公孫晏是不合適了的,迴想上一世,他終生都留在長安城,鍾元君要是嫁了她,日後少不了還要常往宮裏跑。這麽留在眼前可不行。


    她瀏覽過十幾個名字,玉指一停,落在了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名字上頭。


    “尹伯旬。”側目問叔衣,“這是誰家的?”


    叔衣答,“是長寧侯家的。”


    長寧侯,她在心裏幽幽地念了一句。怪道看這個名字眼熟,那長寧侯可不就是太康八年被打發出去的人之一?七年政變開始,一直持續到劉郢登基,期間朝廷動蕩,數名高官侯爵處死的處死,趕出皇城的趕出皇城,這長寧侯便是其中出名的,因為結局好所以出名。


    雖是一家子趕往了西南,但好歹保住了侯爵位,下半輩子也算是無憂了。


    於是她開口道,“長寧侯家好啊。不若與娘娘說說看?要是也覺得好,就此定下了。”


    叔衣作為一個宮奴,即便再有資曆,也沒資格參與貴人們的親事。便躬身應下,“是,儲妃。”


    等蘭房殿的人走了,金陽殿安靜片刻。


    申容喝了口熱水落座原地,忽而開始一陣失神,說不上來要想些什麽。


    與麵對劉郢時心裏的激烈對峙不同——鍾元君的事處理完,她的心湖上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個自己存在。所有情緒肉眼可見地淡去,最後就隻剩下一片寂靜,寂靜得她又仿佛可以聽到意識最深處的那個聲音。


    於是她譏誚一笑,迴答道,“是啊,這就是我想要的。”


    這樣放空了不知有多久,爐子裏的香餅燒完了,元秀提著竹簍子進來換過。申容目光放過去,讓她去南宮那處往外去打聽打聽,看看申府最近如何了。


    人是隔日清早來迴話的。


    彼時太子爺剛從帳中起來,由兩三個宮奴伺候更衣。申容腿上的一點擦傷恢複得快,照從前一樣跟著下塌接過了宮奴手上的衣袍,服侍他穿上。


    這會前堂沒幾個人守著,元秀收了消息快步往後室走,過了屏風才瞧著裏頭的太子爺,動作突兀地伏下了身。


    心急起來,動靜也不小。


    劉郢聞聲瞥了下頭一眼,“清早著急忙慌的,撞見鬼了?”


    申容扯平了帷裳望去,自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事來的。便淡然迴眸一麵繼續檢查太子頭上的長冠,一麵接過話,“這丫頭做事就這樣,性子急。昨日下午茵梅叫她去領些燕脂迴來,結果常用的那批沒了,兩個人拌嘴了兩句。”說著,往下頭放高了語調去,“可是今日又有了?”


    元秀隻得迅速答,“是,又有了。”


    這些事於劉郢這麽個男人來說,當然是不感興趣的。他嗤笑了聲,並沒在意,張著手轉過了身去——由著宮奴掛上腰間玉環。


    太子同他那一長串服侍的宮奴們一離開,申容冷冷地搭了元秀一眼,雖沒責罰,卻也是柔聲細語地好生警告了,“下迴進屋前,好好掂量掂量該有的樣子。要是出了什麽差子,我們大家可都活不成了。”


    元秀身形一顫,隨即伏身請罪。心裏卻不由得嘀咕:好歹儲妃正得寵,就算是被太子發現了又如何,又不是像田良娣那樣害人的事。怎麽就至於活不成了?再者太子又不是陛下那樣暴脾氣的人,拿著人說殺就殺。


    身旁茵梅手肘撞了撞她,方才讓她記起要迴稟,遂磕了個頭,開始答話。


    申府迴過來的消息其實也沒什麽大事,甚至說來和儲妃都沒什麽關係。除了一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就是住家裏的叔嬸親戚往外吵鬧鬥毆這些,幾起子事說大不算大,由著申安國出錢給私了了,沒鬧到官府。再好聽一些的,便是申公那新婦葉氏,她女兒與韓萇成了婚,現今府門前還掛著紅燈籠,喜慶著呢。


    聽完這些,申容如今的心裏都說不上氣了,她冷哼了一聲,接著就是開始笑,笑了很是一會才收住,“喜宴辦到娘家來了,倒是頭一迴聽說,是不是新姑爺往後也要住在申府啊?”


    “是——”元秀頓了頓,“恐怕是。”


    申容就不做聲了,這群人你要做些手段打壓他們吧,到頭來還是勞累申安國給他們擦屁股,可你要說不做些什麽吧,就怕有朝一日發現養了一群白眼狼,費力不討好都算了,還要叫人害了去。


    所有埋怨就如浪潮一層層翻上岸,冷嘲熱諷完了,最後迴歸風平浪靜。


    她又啞然失笑。感慨申家如今辦了喜事,自己這個真正的申家女兒還要主動往外去問話才知道。


    也是,上迴才為那個韓萇的事和父親冷言冷語了幾句過去,如今葉氏女兒和韓萇成婚,父親自然會怕她不樂意聽,才沒想著說。


    說到底,眼看著她倒真成了外人了。


    這日到了下午,在屋子裏養了幾日傷的田婉兒終於出了門,頭一個跑的便是儲妃的正殿。兩妻妾坐著說了一會話。同樣是傷了腿,少不了一番同病相憐的問候,從養傷的草藥到祛疤的藥膏,話一轉,又是彼此誇了幾句“氣色好”、“身材勻稱了”這樣偽親密的話。


    眼看著能聊得都差不多聊完了,田良娣放下玉盞,“從前不發覺,這麽一躺著才知道,伺候的人是少了些。所以今日鬥膽問儲妃再要個使喚丫頭過去。”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申容撩眸笑著說,“好,你都喜歡什麽性子的。我迴頭叫人去挑個好的。”


    “安靜些的就成。妾身也不喜歡太鬧騰。”田婉兒眉眼裏的順從沒怎麽變。


    她點著頭,往茵梅那看去,“你去安排。”


    茵梅好似一瞬間明白過來什麽,兩邊迅速打量了一眼,頷首應下,“是,儲妃。”


    再一抬頭,儲妃和良娣便是相視一笑,若不是許多事都是經自己手上去做的,這又有誰能想到其間的爭鬥還涉及過人命。


    就是到了現在,茵梅偶爾閉上眼都還能看到井裏的那具女屍。


    一時分不清,狠的人到底是那殺人的田良娣,還是引人上鉤的儲妃……


    *


    眨眼到了五月底,經過蘭房殿和金陽殿這麽一聯合,鍾元君的婚事終是順利安排下去了。


    本來是不打算勞煩皇帝為女眷這些事勞心的,可那日叔衣在鄭皇後麵前提了一嘴,正好皇帝從屋外邁進來,就聽著了。當即一拍掌同意,又頭腦發熱再下了道賜婚的聖旨下去,


    半點沒想著要避諱,婚期就定在二皇子大婚的同一日。


    隻道是好事成雙。


    皇帝直接點頭的事,就算是有人反對,也不能鬧到天門殿前去。鍾元君的婚事可謂一波三折,信平侯府倒是從頭到尾沒自己做主的權利。


    這迴的聖旨下去,信平侯夫人照樣是領著女兒迅速入了宮,也不知是要來感恩的,還是又要來鬧的。


    這次趕得是真不巧,逢著鄭皇後有生產之兆,開了宮口,在正殿內來迴踱步。蘭房殿內雖不如上次那樣大動幹戈——召集了一宮的人裏裏外外地跑了,但也是緊閉了殿門,吵鬧不得。


    申容在裏頭攙扶鄭皇後走動,為生產做準備。叔衣就在外頭迴絕信平侯夫人,“夫人,您要鬧也需得看著時候,若是娘娘有了異樣。那當真是無人能保了。”


    雖是個奴隸,但叔衣好歹也是個有資曆的奴隸。比不得乙和宮裏的那幾個中常侍,在後宮裏頭卻也是個奴隸頭頭,輪得到正顏厲色的時候,必然是事情夠嚴重了。


    這皇宮裏頭,除了帝後,就是儲君也得看她幾分薄麵。何況你一個臣婦?


    信平侯夫人噤了聲,柳眉微蹙,頭迴露出個自忖的神情。鍾元君想上前說幾句軟話,都被她母親拉在了身後。


    昨日聽著消息時,母女倆還都是不滿意呢,現在信平侯夫人卻好似忽然想明白了什麽,不與自己女兒站同一條戰線了。


    便對叔衣和氣道,“不是鬧,是來多謝娘娘安排婚事的。但若娘娘此刻不便,我們便退下了。還勞您多言語幾句,若誕下小皇子或是小公主,我們也好及時入宮來看望。”


    “娘……”鍾元君的聲音被打斷在信平侯夫人的眼神下。


    叔衣將一切收在眼底,卻也沒打算周旋太久,點頭躬身,該行的禮行完了,便返迴殿內去了。


    夏日打掃的次數少了,眼下院裏隻幾個走動的宮奴,鍾元君也沒顧及旁人,抓著母親的衣袖,恨她臨時改了方向。


    “知足吧。”信平侯夫人打斷了她的話,又想起出門前和信平侯吵的那一架。


    如今眼看著皇後生產在即,若是日後添了皇子,怕是更沒心思管她們。她不禁改了想法,其實能挑到一個長寧侯之子已是不錯。又何必非得……


    再者那儲妃的位置又豈是那麽輕易就能搶到的,若那個申家女是個能挑錯的性子也就罷了。可迴顧這一年多,可見她犯過什麽錯沒?


    她是實在沒這個精力再鬧了,索性安安穩穩過安生日子得了。


    便無奈道,“阿元,娘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若是不能嫁太子,便是天命所歸,你也別一門心思死守他身上了。好好看看那尹家小子才是。”


    “可——”鍾元君的話卡在喉嚨裏。


    不由得多反駁,信平侯夫人已是邁開了腿。


    ……


    雖是正殿門前發生的事,但是後室裏頭的人若要知道也不難。那會茵梅正從外頭進來,見叔衣在和信平侯夫人說話,就往牆後退去,隻等所有人走了才重新入殿。


    把聽到的都稟告給了儲妃。


    申容點了點頭,又上前去扶著了鄭皇後。


    這事就此發展下去便是最好的,她已算是盡力做到極致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宮春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相無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相無相並收藏漢宮春慢最新章節